训练室的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键盘敲击声比平时更暴烈，鼠标被摔得砰砰作响，程野屏幕上的游戏角色以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姿态冲杀着，每一次击杀都带着一股泄愤般的狠厉。其他队员噤若寒蝉，互相使着眼色，没人敢在这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从昨天下午开始，整个电竞社，乃至整个云港大学，都笼罩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舆论风暴里。校内论坛那个飘红的爆帖，像一枚毒气弹，扩散出足以扼杀呼吸的恶意。
《实锤！电竞社王牌程野赛前违规注射，冠军水分有多大？》——刺目的标题下面，是那张角度刁钻的照片。照片里，程野皱着眉靠在后台昏暗的角落，衣角被撩起一截，露出一段腰侧皮肤，旁边一只模糊的手正拿着针管逼近。拍摄者刻意避开了周围的队医和队友，只将这充满暗示性的一幕定格。
发帖人“匿名者”用极具煽动性的文字描绘着程野如何“依靠药物维持反应速度”，“亵渎电竞精神”，甚至隐晦暗示其有长期用药史。帖子底下，已经垒起了上千楼。
“真的假的？看着好吓人……”
“怪不得他操作有时神经刀一样，原来是药效不稳定？”
“吐了，亏我以前还觉得他帅，真恶心。”
“建议永久禁赛！这种人不配代表我们学校！”
“楼上无脑黑？等官方调查不行？”
“照片都拍到了还洗？程野粉丝脑子也被药烂了？”
维护的、质疑的、谩骂的、看热闹的，各种声音绞成一团，将程野死死钉在耻辱柱上。他甚至不敢打开社交软件，无数陌生人的私信和@充斥着污言秽语。
“野哥……”队友小胖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递过一瓶功能饮料，“赵哥说……联赛组委会的调查函已经到了，让你暂时……停训。”
程野猛地一砸键盘，屏幕瞬间灰暗——他的角色因为过于激进的走位被集火秒杀。
“停训？”他冷笑，眼底全是红血丝，“他们是不是还想直接给我定罪？”
“不是……赵哥正在想办法沟通，说只要找到队医证明……”
“证明？”程野打断他，声音嘶哑，“他们现在会说队医也是我们买通的！谁会信！”
他烦躁地抓过手机，屏幕亮起，锁屏上依然是他夺冠那晚，奖牌扔进许星辰器械盘后，对方那一瞬间错愕又无奈的表情。他盯着看了几秒，心头那股无名火越烧越烈，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
“都他妈滚远点！”他低吼一声，推开椅子，抓起外套径直往外走。他需要透气，需要离开这个快要把他憋死的地方。
他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刻意避开人群，专挑僻静的小路。深秋的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寒意，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他拉高外套拉链，将脸埋进领口，可那些恶毒的评论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脑子里。
“依靠药物……”
“水分冠军……”
“永久禁赛……”
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神经末梢都在疼。他引以为傲的操作，他咬牙忍着手伤拼来的胜利，在那些人嘴里，变得如此肮脏和不值一提。
不知不觉，他竟走到了医学院实验楼附近。等意识到时，他猛地停住脚步，像是被烫到一样。怎么会走到这里？他皱紧眉，下意识就想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三楼一扇亮着灯的窗户。那是……解剖实验室的窗户。一个清瘦的身影正站在窗边的饮水机前接水，白大褂的衣角被风吹得微微拂动。
是许星辰。
程野的脚步钉在了原地。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愤怒、委屈、怀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荒谬的期待。
那天在解剖室，他摔门而去时，许星辰那句冰冷的“无关紧要的人”，和眼前论坛上那张明显是内部角度拍摄的照片，像两条毒蛇，交织着钻进他的心脏。
是不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恶意？还有谁能拍到那种角度的照片？
就因为一个烟头，一件白大褂，他就要用这种手段毁了自己？
怒火瞬间压倒了理智。程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冲进实验楼，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一把推开了解剖室的门。
实验室里只有许星辰一个人。他正站在实验台前，对着电脑屏幕专注地看着什么，手指偶尔在键盘上敲击几下，似乎是在记录数据。听到破门而入的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是程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有事？”他语气疏离，目光重新落回屏幕。
这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彻底点燃了程野最后的引线。
“是不是你干的？！”程野冲到他面前，拳头攥得死紧，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愤怒而颤抖。
许星辰再次抬眼，眉头微蹙：“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论坛！那个帖子！那张照片！”程野低吼，一把抢过鼠标，粗暴地点开浏览器，直接登录校内论坛，将那篇热帖狠狠戳到许星辰眼前，“这个角度！除了当时在后台的你，还有谁能拍得到？！你就因为那点破事，要用这种下作手段毁了我？！”
许星辰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快速扫过那个标题和照片，以及底下不堪入目的评论。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神微微沉静下来，像是在分析一个病例。
片刻沉默后，他抬眼看向程野，眼神里没有程野预想中的心虚或得意，反而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
“首先，”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实验事实，“我当时在给你做紧急处理，我的双手戴着无菌手套，拿着医疗器械，没有第三只手可以拍照。”
程野一愣。
“其次，”许星辰的视线转向屏幕上的照片，指了指某个细节，“放大看，针管推注的方向和角度，与你当时实际接受注射的位置有细微偏差。拍摄者要么是刻意错位营造效果，要么就是根本不在现场，凭想象摆拍。”
“最后，”他重新看向程野，目光锐利，“如果我真的想报复你，我会选择更有效、更无法反驳的方式，而不是这种漏洞百出、仅凭一张模糊照片和煽动文字的低级谣言。”
程野被他一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堵得哑口无言，但胸腔里的怒火并未熄灭，反而因为无法发泄而更加灼痛：“不是你还能有谁？！谁知道我当时打了封闭？谁……”
他的话突然顿住。
一个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那天后台混乱，除了队医和许星辰，好像还有另一个人……在他疼得冷汗直流时，似乎有手机的闪光灯亮了一下……当时他意识模糊，根本没在意。
那个人是……
许星辰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迟疑和困惑。他不再看程野，转身继续操作电脑，语气淡得像在打发一个胡搅蛮缠的病患：“你的指控毫无根据。如果没其他事，请离开，你打扰到我的实验了。”
这种彻底被无视、被当成麻烦的态度，比直接的否认更让程野难堪。他站在原地，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器械台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许星辰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程野死死瞪着他的背影几秒，最终咬着牙，一言不发地摔门而去。这一次，门的响声比上一次更大，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
实验室重归寂静。
许星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他重新点开那个依旧飘在论坛首页的帖子，鼠标缓缓下滑，一条条掠过那些充满恶意的评论。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镜片后的目光，一点点冷了下去。
他拿出手机，没有拨打任何电话，而是登录了一个几乎无人知晓的、权限极高的校内论坛后台管理账户——这是他之前帮学校网络安全中心修复服务器漏洞后，对方给予的临时测试权限之一，本该早已注销，却阴差阳错被他保留了下来。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检索着发帖人“匿名者”的IP地址、访问记录、甚至是通过校园网网关时留下的设备识别码。复杂的代码在他眼底飞快流转，像一场无声的狩猎。
很快，线索指向了一个熟悉的地址——电竞社内部网络的某个节点。
并且，他在论坛数据库的冗余日志里，找到了一张被删除的、更高清晰度的原始照片备份。放大照片边缘，一个反光的金属柜门上，模糊地映出了一个举着手机正在拍摄的人影的局部——那人手腕上戴着一块限量版的炫彩电子表。
许星辰的目光在那块表上停留了片刻。他记得很清楚，程野的那个前队友林耀，今天下午来电竞社“串门”时，手腕上戴的就是同款。
他沉默着，将所有证据链悄然打包加密。
然后，他做了一件完全不符合他性格和原则的事情。
他没有联系版主，没有上报学校，甚至没有告诉程野。
他只是动用那个特殊的权限，选择了最简单直接，也最违反规则的方式——永久删除了那个爆帖及其所有备份数据，并强行清空了与之相关的所有缓存和搜索记录。
前一秒还在疯狂刷新的讨论帖，下一秒直接从论坛首页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做完这一切，他面无表情地退出账户，清空本地缓存，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重新拿起解剖器械，冰凉的金属触感指尖。窗外，夜色浓重，风声呜咽。
实验室的门，却在这时，又一次被轻轻推开。
许星辰动作一顿，却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事？”
门口传来的是一个略带谄媚和试探的男声，而不是预想中程野去而复返的暴躁质问。
“许学长？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我是电竞社的林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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