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觉得自己大概是训练过度，脑子出了点问题。

自从那晚在停电的诊疗室和许星辰彻底闹翻，他已经单方面宣布进入“战时状态”。他撕了剩下的治疗预约单，去校医室开了点普通膏药，每天训练得更狠，仿佛只要赢下更多的比赛，就能证明哪怕没有那个姓许的，他照样能打，他的手也不会废。

但有些事情，不是靠狠劲就能忽略的。

手伤在阴雨天还是会隐隐作痛，膏药的效果远不如许星辰那些繁琐却有效的治疗。更让他烦躁的是，他发现自己出现了一些诡异的“后遗症”。

比如，看到穿着白大褂的人从旁边经过，他会下意识地绷紧身体；闻到消毒水味，他会忍不住去寻找那个熟悉又讨厌的身影；甚至有一次，队友递给他一瓶运动饮料，他脱口而出：“这pH值不对吧？”——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这他妈是什么鬼词？他什么时候关心过pH值了？

他觉得自己被许星辰下蛊了。

这种无处排遣的烦躁，在又一个训练到凌晨的夜晚达到了顶峰。他瘫在电竞椅里，手指因为过度操作而微微颤抖，心里空落落的，又憋着一股无名火。不想回宿舍，不想打游戏，也不想看见任何人。

鬼使神差地，他打开了学校那庞大又古老的内部文献检索系统。他记得许星辰提过一嘴，他的某篇什么论文被收录在这里面。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半天，最终自暴自弃般地，咬牙切齿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许星辰”三个字。

“我倒要看看，你这家伙整天研究些什么破东西……”他嘟囔着，像是在给自己这个荒谬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检索结果跳出来，长长的一列。从《局部麻醉药在显微外科中的应用新探》到《长期高频手部运动对腕管综合征发病率的量化影响》，专业名词看得他眼花缭乱，头昏脑涨。

他皱着眉，耐着性子一页页往下翻，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期待渐渐被“这都什么鬼”的吐槽所取代。

就在他准备关掉网页时，目光忽然被最新发布的一篇文章标题钉住了——

《基于肌电信号分析的电竞选手操作疲劳阈值预测模型构建（附07号个案追踪）》

07号个案……

程野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呼吸点了进去。

文章内容他大半看不懂，各种曲线图和数学公式天书一样。但他的视线死死锁定了“研究对象”那一栏，里面清晰地写着：选取本校电竞系具有代表性的职业选手一名（编号07），持续追踪记录其APM（每分钟操作次数）、有效操作率、特定微操成功率等关键数据，并与同步采集的指屈肌群肌电信号进行关联分析……

下面甚至还附了几张清晰的数据图表，虽然隐去了姓名，但那熟悉的操作风格、那几个他标志性的英雄连招数据……不是他还能是谁？！

许星辰！他居然真的把那些数据写成论文发表了？！

一股怒火直冲头顶，程野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冲去医学部把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揪出来揍一顿。利用他！践踏他的尊严！把他的伤痛和挣扎当成往上爬的学术垫脚石！

他气得眼睛都红了，手指颤抖着想要关掉网页，却一不小心点到了页面旁边的“相关推荐”。

一个更加眼熟的标题跳了出来——

《星海》全球总决赛第三场，Wild选手极限反杀操作帧分析与手部负荷评估》。

Wild，是他的ID。

这篇东西……看起来不像学术论文，更像某个技术论坛的深度分析帖。发帖人ID是一串乱码。

程野愣住了。他狐疑地点进去。

帖子内容极其专业硬核，逐帧分析了他那场经典战役的每一个操作细节，甚至精确计算了他在0.5秒内完成了多少次按键和鼠标点击，并详细推演了这种爆发式操作对手部肌腱和神经造成的瞬时压力值。分析之精准，角度之刁钻，远超一般游戏媒体和粉丝的评论。

更让程野背后发凉的是，帖子最后竟然附上了一段建议：“针对此类高频爆发型选手，建议在日常训练中穿插进行指关节抗阻力拉伸（具体方案参见附件1），并在赛后一小时内采用10-15℃局部冷敷以减轻炎症反应，切忌立即热敷或过度按摩……”

这建议……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

这不就是许星辰最开始给他治疗时，冷着脸强行要求他执行的那套流程吗？！当时他还觉得这书呆子多事又麻烦，死活不肯配合。

程野的大脑一片混乱。愤怒、疑惑、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交织在一起。他下意识地右键点击了那个乱码ID，选择了“查看用户信息”。

信息页面空空如也，注册邮箱是默认的学校edu邮箱前缀，看不出任何个人信息。唯一的线索，是注册时间——三年前。

三年前……他刚刚加入青训队，还是个籍籍无名的替补。

一个可怕的、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脑海。

难道……许星辰很早就在关注他的比赛？甚至在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的时候？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去。不可能，绝对是巧合。许星辰那种人，怎么可能……

他心烦意乱地关掉文献页面，仿佛这样就能关掉那些扰乱他心绪的发现。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顺手点开了自己常去的那个电竞资讯论坛。

漫无目的地刷着帖子，首页飘着一个热帖，标题是：【理性讨论】Wild手伤是不是真的严重了？最近操作变形有点多啊。

程野嗤笑一声，懒得点进去看那些唱衰的言论。他正准备关掉，视线却猛地被帖子列表最下方、一个几乎沉底的新帖标题抓住了。

《求助：寻找一本绝版医学期刊，<神经修复学前沿>2018年第三期》。

发帖人ID：Stellar。

Stellar……星辰。

程野的心脏又是猛地一跳。他手指有些发僵地点了进去。

帖子内容很简单，就是礼貌地询问是否有人收藏或知道哪里可以找到这本期刊的纸质版或电子版，愿意有偿求购。发帖时间是一周前，下面只有零星几条回复，表示爱莫能助。

这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术求助帖。

但程野的呼吸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脑子里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画面疯狂地交织碰撞——

一个是许星辰那间整洁得过分的诊疗室，书架最顶层，那一排按年份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厚厚的医学期刊合订本。

另一个，是他自己宿舍书桌最底下的抽屉深处，胡乱塞在几本游戏攻略和旧鼠标之间的……几本同样厚重的旧期刊。那是去年他莫名其妙收到的快递，没有寄件人信息，他当时以为是哪个赞助商寄的产品目录，拆开看了一眼发现全是看不懂的天书，就随手扔进了抽屉，再没碰过。

鬼使神差地，程野猛地站起身，冲回宿舍。

他甚至没开大灯，借着手机屏幕的光，蹲在书桌前，手忙脚乱地拉开那个积灰的抽屉，把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掏了出来。

终于，在几本落满灰尘的《电竞之家》下面，他摸到了那几本硬壳的、厚重的期刊。

他把它们拖出来，借着手机电筒的光，颤抖着手指，一本本地翻找。

《临床骨科杂志》、《运动医学研究》……不是这些。

直到他拿起最后一本深蓝色封面的期刊，灰尘呛得他咳嗽了一声。他抹开封面上的灰，几个烫金的英文字母和数字映入眼帘——

Journal of Neural Repair Frontiers, Vol. 3, 2018

（《神经修复学前沿》，2018年第三期）

找到了。

程野蹲在杂乱的地上，捧着那本冰冷厚重的期刊，仿佛捧着一个滚烫的、无法理解的秘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声响，在寂静的凌晨宿舍里清晰可闻。

为什么许星辰苦苦寻找的绝版期刊，会出现在他的手里？

是谁寄给他的？

寄给他的人……和那个在论坛里用乱码ID分析他比赛操作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窗外，晨曦微露，一丝灰白的光线艰难地透过窗帘的缝隙挤了进来，勉强照亮了期刊封面上冰冷的烫金字母，也照亮了程野脸上混杂着震惊、困惑和某种难以定义的、剧烈动摇的神情。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医学部大楼的大致方向。

许星辰……你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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