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选拔赛的决赛日，空气里都仿佛带着电。
场馆内人声鼎沸，炫目的灯光在场中央交织，巨大的屏幕上滚动着对战双方的ID和胜率，观众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程野坐在对战席上，调试着外设，面无表情，只有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的手藏在桌下，无人看见的地方，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旧伤在赛前总是格外敏感，像一根潜藏在皮肉下的毒刺，无声地提醒着它的存在。他下意识地想活动一下手腕，却触碰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触感——柔软、透气、带着极轻微的支撑力。
是那个护腕。
许星辰给他的那个。
自从那晚在诊疗室不欢而散，程野就把这玩意儿和其他那些瓶瓶罐罐的药膏一起，胡乱塞进了背包最底层，打算让它永远不见天日。眼不见为净。
可今天早上，在出发前来场馆的大巴上，他鬼使神差地，又把它翻了出来。
当时他心里想的是：万一呢？万一这玩意儿真有点用呢？就算是为了打许星辰那家伙的脸，证明他的东西屁用没有，他也得试试。
对，就是为了打他的脸。程野这么告诉自己。
于是，这个灰黑色的、材质特殊、内侧还带着些许看不懂的透气孔设计的护腕，此刻就戴在了他的右手腕上，被队服袖子半遮掩着。
解说员激昂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分析着双方阵容。轮到介绍程野时，镜头特写推近，那个以往从未出现在他身上的护腕，不可避免地落入了镜头和所有观众的眼中。
“哦？我们看到Wild今天戴了一个护腕！”解说员A语气惊讶，“这在他以往的比赛中是非常罕见的，是为了应对手部压力做出的新调整吗？”
解说员B笑着接话：“可能也是新潮流？不过看起来挺专业的，不像普通运动护腕。Wild选手一向特立独行，说不定是什么黑科技。”
观众席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和议论。
程野戴着隔音耳机，听不清外面的声音，但他能感觉到镜头停留在自己手腕上的热度。他有些不自在地想把袖子再往下拉一点，却又强行忍住，故作镇定地继续调试鼠标灵敏度。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比赛开始。
巨大的屏幕上映出游戏读取界面，倒计时一秒秒减少。程野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摒除脑外，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全身心投入那片即将硝烟弥漫的虚拟战场。
操作，走位，补兵，试探……高强度对决瞬间展开。
程野很快发现，这个护腕……有点邪门。
它不像他以前试过的那些笨重护腕，会束缚他的操作，影响手感。它异常贴合，几乎感觉不到存在感，但在需要极快速或极精细操作的那一刻，腕部又能感受到一股恰到好处的、柔和的支撑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发力最猛、最容易受伤的那个临界点，稳稳地托了他一下。
几次极限拉扯和反打后，他的手部疲劳感累积的速度，明显比平时慢了许多。
他甚至抽空瞥了一眼自己的APM实时统计曲线——高峰值持续时间更长，波动却更平缓了。
这他妈……真是活见鬼了。
程野心里那点关于“打脸”的念头，开始摇摇欲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掺杂着惊疑和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庆幸的情绪。
中场休息时间到。第一局有惊无险地拿下。
程野摘下耳机，和队友简单击掌，习惯性地拿起旁边的功能饮料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赛场带来的燥热。
他靠在椅背上，无意识地转动着右手腕，感受着护腕布料下皮肤的温度。
一个工作人员小跑过来，递给他一条干净的毛巾，又低声说：“Wild，台下有个医学系的学生托我给你带个话，说让你注意第二局中段，对方打野可能会针对你的右路习惯做反蹲，让你……呃，让你‘尺桡关节保持中立位发力，避免过度旋前’？”
工作人员说完，自己脸上都露出一丝迷茫，显然没太听懂这拗口的专业术语。
程野却猛地坐直了身体，手里的毛巾差点掉在地上。
尺桡关节？旋前？
这他妈不是许星辰整天在他耳边念叨的东西吗？！
他倏然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观众席。人头攒动，灯光闪烁，他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找到了！
在靠近前排、略微偏僻的一个角落，许星辰安静地坐在那里。他没有穿白大褂，只是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在狂热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他微微仰着头，专注地看着大屏幕上回放的精彩操作集锦，侧脸在明暗交错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他似乎察觉到了程野的目光，视线从屏幕上移开，隔着喧嚣的人群，远远地望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相接。
没有点头，没有手势，没有任何明确的表示。
许星辰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便若无其事地重新将目光投回了大屏幕，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对视和那个古怪的传话，都只是程野的错觉。
程野的心脏却像是被那只眨动的眼睛轻轻烫了一下，猛地收缩。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来看比赛？特意来的？那个传话……是在提醒他？用这种只有他们俩才懂的、该死的专业方式？
“Wild？没事吧？”队友碰了碰他的胳膊，“第二局马上开始了。”
程野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惊涛骇浪，摇了摇头：“没事。”
他重新戴好耳机，握紧了鼠标。
第二局比赛开始。对方果然调整了战术，打野频频光顾他的路线，几次gank（围剿）极其刁钻。
但每一次，程野都仿佛未卜先知。走位更加谨慎，发力方式刻意调整，几次险之又险的避让和反打，都精准地踩在了对方战术的缝隙上。
尤其是几次关键性的微操，他下意识地遵循了那个传话里的提醒，手腕以一种更科学、更保护的方式发力，不仅避开了伤害，操作反而更加行云流水。
解说员都惊了：“Wild今天的意识太好了！简直像开了全图视野！这个走位，绝了！”
“而且你们发现没有，他今天的操作异常稳定，几乎零失误！那个护腕难道真是黑科技？”
程野听不到这些赞扬。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微微发热，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包裹着他。仿佛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连接着喧嚣的赛场和那个安静角落里的身影。
最终，鏖战三局，他们以绝对优势拿下冠军。
金色的雨从顶棚飘落，欢呼声震耳欲聋。队友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主持人高声宣布着胜利者的名字。
程野被簇拥在中间，举起象征冠军的奖牌，脸上带着属于胜利者的、张扬肆意的笑容。
镜头再次特写他的笑脸，和他汗湿的额发，以及……那个依旧戴在手腕上、沾了些许汗水的灰色护腕。
没有人知道，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漫天飘落的金色彩带中，冠军Wild的目光，却再次不受控制地、精准地投向那个角落。
那里，许星辰已经站起了身。
他没有鼓掌，没有欢呼，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但他看着被簇拥的程野，看着大屏幕上程野夺冠后亮出的招牌笑容，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近乎幻觉般地向上弯了一下。
然后，他转过身，悄无声息地逆着欢呼涌动的人流，朝着出口通道走去。
白色的衬衫背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通道阴影里，像是从未出现过。
程野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瞬。
颁奖仪式结束，人群渐渐散去。程野坐在对战席上，慢慢拆解着外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护腕。
犹豫了片刻，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低头，小心翼翼地、近乎笨拙地，试图解开护腕内侧那个小小的、隐藏式的魔术贴搭扣。
这东西戴上去容易，解开却似乎需要点技巧。他折腾了一会儿，才终于将护腕内侧翻了过来。
然后，他的动作彻底顿住了。
在护腕贴近皮肤的那一面上，靠近腕骨的位置，用极细的、几乎与布料同色的银灰色丝线，绣着两个小小的字母：
C.Y.
是他名字的缩写。
针脚细密而工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
程野的手指僵在半空，瞳孔微微放大，注视着那两个仿佛带着温度的字母。
场馆的喧嚣正在褪去，只剩下工作人员收拾设备的零星声响。
金色的彩带碎片无声地落在他脚边，像一场华丽却寂静的雪。
他独自坐在灯火通明的赛场中央，久久没有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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