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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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清晨，洛小熠是被胃里的绞痛惊醒的。

他趴在床边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像吞了把碎玻璃。窗外的阳光明明亮得晃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手指攥着床单，把布料绞出深深的褶皱。

玫端着温水进来时，看见他蜷缩在床边，脸色白得像张纸。“小熠？”她慌忙放下杯子去扶他，指尖触到他的皮肤，冰得像块石头，“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洛小熠摇摇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别……去医院。”

他怕医院的消毒水味，怕那些贴满标签的药瓶，更怕看到医生记录病情时，笔尖在纸上划出的、代表“反复”的符号。

路子涛和锐雯闻讯赶过来时，他正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像只受惊的兽。路子涛想碰他的肩膀，被他猛地躲开，力道大得差点掀翻床边的小桌——上面放着锐雯昨天特意给他买的助眠茶，此刻摔在地上，褐色的茶水洇湿了地板，像一滩洗不掉的污渍。

“别碰我！”洛小熠的声音带着哭腔，更多的是烦躁，“你们都出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锐雯刚想说什么，被玫拉住了。三人悄悄退到门外，关门前，洛小熠听见路子涛的声音带着颤：“他是不是……在怪我们没照顾好他？”

那天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任谁敲门都不应。

傍晚时，他听见楼下传来争执声——是玫在哭，说“是不是我逼他吃太多了”。路子涛在低吼，怪自己“没早点发现他不对劲”；锐雯的声音很沉，反复说着“该带他去看百诺医生的”。

那些自责像针一样扎进洛小熠心里。他知道他们没做错什么，错的是自己，是这颗反复无常的心，像个无底洞，怎么填也填不满，还要把身边的人都拖进来一起耗。

后半夜，他终于撑不住，晕乎乎地打开房门想找水喝，却在楼梯口看见蜷缩在沙发上的三个人。玫枕着锐雯的腿，眼角还挂着泪。路子涛趴在茶几上，手里攥着他的病历本，指腹把“抑郁症复发”那行字磨得发毛；锐雯没睡，正望着二楼的方向，眼神里的疲惫像积了层灰。

洛小熠站在原地，突然觉得喘不过气。

他默默退回房间，从抽屉里翻出以前藏起来的刀片——不是想做什么傻事，只是想感受点真实的疼，盖过心里那片麻木的空洞。刀尖刚碰到手腕，门突然被推开，锐雯冲进来按住他的手，她的手抖得厉害，眼镜都滑到了鼻尖：“洛小熠！你想干什么？！”

玫和路子涛也跟着进来，玫看到刀片，腿一软差点摔倒，路子涛一把抢过刀片扔出窗外，转身时眼眶红得吓人：“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做的都没用？是不是觉得……我们陪着你很麻烦？”

洛小熠看着他们眼里的恐慌，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是啊，我就是麻烦。我好了又坏，坏了又好，像个疯子一样……你们为什么还要围着我转？”

“因为我们是朋友！”锐雯的声音陡然拔高，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朋友不是只陪你笑的！你疼的时候，我们就该在！”

那天晚上，他没再锁门。玫坐在他床边，一遍遍用温水帮他擦手心的冷汗。路子涛把笔记本搬到他面前，放着舒缓的白噪音，说“吵到你就告诉我，我换”。锐雯握着他的手，直到天亮，掌心的温度烫得他几乎要落泪。

他还是没睡着，胃里的绞痛也没停，但看着身边三个熬红了眼的人，突然觉得那片空洞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不是疼，是比疼更沉的东西，叫愧疚。

原来最虐的从不是抑郁本身，是看着爱你的人被你拖进泥沼，却连一句“对不起”都觉得苍白无力。

第二天清晨，百诺来了。

她是被锐雯请来的，手里还提着社区医院的药箱。洛小熠靠在床头，眼神空茫地看着天花板，对推门进来的动静毫无反应。

“昨晚没睡？”百诺放下药箱，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翻了翻他的眼睑，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玫说你三天没好好吃东西了，胃还疼吗？”

洛小熠没应声。

百诺也不追问，只是打开药箱，拿出一支营养剂：“先补充点能量，不然身体扛不住。”她调慢了推注的速度，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里有道浅浅的红痕，是昨天刀片留下的。

“疼吗？”百诺突然问。

洛小熠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比心里的疼，哪个更甚？”百诺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见过很多病人，用身体的疼对抗心里的空，像在悬崖边抓救命稻草，可稻草抓得越紧，越容易摔得疼。”

营养剂推完时，玫端着碗小米粥进来，粥上漂着几粒枸杞，熬得稠稠的。“百诺医生说这个养胃。”她把碗递过来，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就吃一口，好不好？”

他别过脸，声音冷得像冰：“拿走。”

玫的手僵在半空，眼圈瞬间红了。百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先出去，然后在洛小熠身边坐下，拿起他枕边的解压玩具——是路子涛送的那个软乎乎的团子，已经被捏得变了形。

“你知道吗，”百诺摩挲着玩具上的纹路，“玫为了给你熬养胃的粥，凌晨三点就起来守着砂锅。路子涛找遍了全网的食谱，打印了厚厚一叠，说要研究‘不刺激胃又能长胖’的菜。锐雯推掉了下周所有的工作，说要在这里陪你。”

她顿了顿，看着洛小熠紧绷的侧脸：“他们比你更怕你出事，可你把他们推得远远的。”

“我不想他们跟着我难受。”洛小熠终于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我这样的人，烂在泥里就够了。”

“谁告诉你抑郁就是烂在泥里？”百诺的语气沉了沉，“你以为他们陪你，是可怜你？是觉得你‘麻烦’却不得不忍？”她指着窗外，“你看楼下那棵树，梅说你刚搬来时，它还没发新芽，现在枝繁叶茂的。可你知道吗，上个月有场暴雨，它被吹断了根枝桠，玫和路子涛冒雨给它绑支架，锐雯还查了好多护树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