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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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断了枝桠，有人会心疼，会想办法救它。你现在就是那棵树，暂时弯了腰，他们想给你搭个支架，等你慢慢直起来。”百诺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把他们的支架推开，才是真的让他们难受。”

洛小熠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路子涛探进头来，手里举着个平板电脑：“百诺医生，我找了个喂食机器人的视频，你看能不能……”话说到一半，看见洛小熠看过来，突然红了脸，“我就是想，要是你不想吃饭，说不定机器人喂你会好点……”

锐雯也跟着走进来，手里拿着张纸：“这是我问营养师要的食谱，说可以先从米汤开始，一天加一点点，慢慢加……”

玫最后进来，手里捧着个小小的盆栽，是株刚冒芽的向日葵：“我在楼下种的，你看它现在多小，可它总有一天会长大的。你……你也一样。”

三个人站在门口，像做错事的孩子，既想靠近，又怕打扰。

洛小熠看着他们，突然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呜咽。那不是之前烦躁的哭，是带着委屈、愧疚和一点点松动的哭，像憋了太久的雨，终于舍得落下。

百诺悄悄退了出去，关门前，听见玫小声说：“哭出来好，哭出来就不堵得慌了……”

那天中午，洛小熠终于喝了半碗小米粥。粥很淡，却温得刚好，滑过喉咙时，胃里的绞痛好像轻了些。他看着坐在对面的玫、路子涛和锐雯他们没说话，只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像在守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知道，这场仗还没打赢，甚至可能随时会再跌进深渊。但此刻，他愿意试着伸出手，抓住那几个递过来的支架——哪怕手抖得厉害，哪怕暂时还站不稳。

洛小熠开始试着慢慢吃饭。

玫把粥熬得越来越稠，从小米粥到南瓜粥，再到掺了碎肉的蔬菜粥，每次只敢给他盛小半碗，像喂只受惊的小鸟。他吃得很慢，有时吃到一半会突然放下勺子，眉头紧锁，玫就赶紧递上温水，轻声说“不吃了也没关系，我们留着晚上热了再吃”。

路子涛找了个旧笔记本，每天在上面记洛小熠的食量：“3月15日，半碗蔬菜粥；3月16日，小半碗粥+两口蒸蛋；3月17日，半碗粥+半块软面包……”字迹歪歪扭扭，却记得格外认真。有天洛小熠瞥见那页纸，发现每个数字后面都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哪怕那天他只多吃了一口。

锐雯推掉了大部分工作，每天下午会带他坐在甜品店门口的长椅上晒太阳。她不说话，只是拿着本乐谱慢慢翻，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暖得让人发困。洛小熠有时会打个盹，醒来时身上总会多件瑞文的风衣，带着淡淡的、让人安心的香气。

但坏情绪还是像躲在暗处的影子，冷不丁就冒出来。

有天傍晚，玫在厨房烤他以前爱吃的香蕉松饼，甜香飘满了整个屋子。洛小熠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突然觉得那香味变得刺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喘不过气。他猛地站起来，没说一句话就往门外冲。

“阿熠！”玫手里还拿着锅铲，追出来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路子涛和锐雯也跟着跑出来，看见洛小熠蹲在街角的路灯下，双手死死抓着头发，肩膀抖得厉害。

“别碰我……”他声音发颤，带着浓浓的抗拒。

锐雯停下脚步，示意玫和路子涛站远些，自己慢慢走过去，在他旁边蹲下，却没说话，只是陪着他看地上的影子——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挨在一起。

过了很久，洛小熠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能每天多吃一口饭，就比很多人都厉害。”锐雯的声音很轻，“我旗下有个歌手，抑郁复发时，连水都喝不进去，你比他强多了。”

洛小熠抬头看她，眼里还蒙着水汽：“真的？”

“真的。”锐雯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颗糖，剥开递给他，“而且你看，你现在会跑出来透气，不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这也是进步，对不对？”

那天晚上，洛小熠回去时，看见玫把松饼放在保温盒里，盖得严严实实。“等你想吃了，我再热给你。”她眼睛红红的，却笑得很温柔，“我还给你留了点香蕉泥，拌酸奶吃，不腻的。”

路子涛把他的“食量本”递过来，在今天的日期后面画了个大大的星星：“百诺医生说，情绪不好的时候，不算退步。”

洛小熠捏着那颗糖，突然觉得嘴里的甜味漫到了心里。他走到保温盒前，打开盖子，拿起一块松饼，小口咬了下去。

香蕉的甜混着黄油的香，还是以前的味道。他慢慢嚼着，没再觉得反胃，也没再说“不吃了”。玫、路子涛和锐雯站在旁边，没敢出声，直到他吃完半块松饼，路子涛才突然欢呼一声，差点把手里的笔记本甩出去。

日子就这样一点点往前挪。

洛小熠开始能跟着玫在厨房打打下手，帮着递递盘子，或是看着烤箱里的蛋糕慢慢膨胀；路子涛教他玩简单的编程小游戏，用代码画小花小草，他学得慢，路子涛就一遍遍教，从不说“你怎么又忘了”；锐雯带他去录音棚，让他听新人唱歌，说“你听这旋律，是不是和你以前写的有点像？”

他还是会失眠，还是会突然没胃口，还是会在某个瞬间觉得喘不过气。但他不再躲，会告诉玫“今天不想吃饭”，会对路子涛说“想玩会儿游戏转移注意力”，会跟锐雯讲“心里有点闷，想出去走走”。

而他们总会接住他的话——玫会说“那煮点清汤面？”，路子涛会立刻打开游戏界面，锐雯会拿起外套说“走吧，去湖边吹吹风”。

有天百诺来复查，看着洛小熠脸上渐渐恢复的血色，笑着说：“看来玫的厨艺比我的药管用。”

洛小熠没说话，只是低头笑了笑。他知道，让他慢慢好起来的，从来不是某个人的厨艺，也不是某个人的陪伴，而是他们一起织的那张网——柔软，坚韧，能接住他所有的坠落，也能在他想站起来时，轻轻托他一把。

窗外的向日葵已经长得很高了，花盘朝着太阳，金灿灿的。洛小熠看着它，突然觉得，或许自己也能像它一样，慢慢朝着光的方向，再长高一点，再挺拔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