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司命

烟芜蘸碧，灵沼波暖，湖边青翠的山峦间，水石明净，偶有几只水鸟飞鸣往来，贴着湖面掠起层层涟漪。

　　湖光水色，潋滟了昊辰迎风远眺的眼眸。

　　天道承负，慈心于物。

　　一千多年前，九黎城外的界河之上，他曾听她如此说过，不想几孤风月，屡变星霜，她又一次同他说了这八个字。

　　身旁灵气波动，一圈白光闪熠，手拿纸笔，满脸堆笑的素衣星君，从虚空中凑了过来。

　　“小仙司命，参见柏麟帝君！”

　　昊辰睨了一眼他手中纸笔，神情冷淡：“不务正业。”

　　司命嘿嘿一笑，不以为怵，身为帝君的随身掾属，熟知帝君脾性，帝君或许言语藏锋，但绝不会为此等小事真正责罚下属。

　　毕竟他以帝君为主角，已经写过无数在天界广为流传的话本子，其中尤以《三界风云录》、《神魔史传》最负盛名。

　　虽然帝君从来不肯读他的大作，提及时，还总是万分嫌弃，可也一直没有勒令他停止创作，实在让他感动不已。

　　“帝君奉天明命，日理万机，怕是忘了那鲛人亭奴，曾为天界医官，那也是积德行善，功德圆满后，才上仙谱的。尽管后来犯了错，被贬下界重返妖籍，但绝非普通妖族可比，他应该真没有作恶。”

　　“本君若是忘了，他岂有命离开？”

　　“帝君既知亭奴非歹妖，又何需如此大动肝火？”司命说着便一副恍然大悟状，“哦，您是在关心仙子。小仙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最开始几年，都不敢让您知道仙子在少阳。可现在你们已然相识，若您不直说，仙子她……”

　　昊辰侧首看向司命，夕阳似锦，倒映入他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流光溢彩。

　　分明是平静到毫无波澜的眼神，司命却感受到浓重的警告意味，他一贯从善如流，立时改变了立场。

　　“仙子她，轮回一世，前尘尽忘，怎会清楚亭奴曾为天界医官的事？她今生如此轻信妖族，长此以往是要吃大亏的。还有这亭奴，他是哪年位列仙班来着？”司命好一通费劲思索，忖度道：“他以前在天界有没有见过仙子？该不会是认出仙子，才和她有所往来吧？诶，不对，他当初被贬，是因为在南天……”

　　“你特意下凡来找我，”昊辰打断司命的喋喋不休，“是让你查的事，有结果了？”

　　司命倒吸一口凉气，垂下头，目光瞟闪，不敢吱声。

　　“身为司命星君，执掌天界命簿数千年，让你查个仙人的转世命格，你都查不到。”昊辰霍然一踅，没好气地看着一脸迷瞪又满眼无辜的司命，怒而斥道：“整日沉迷于写些不着调的话本子，徒陈空文，不做实事，松懒懈怠，玩忽职守！”

　　司命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只觉通体舒畅，是他熟悉的帝君，数日不见，一点没变。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低下头小声道：“论起玩忽职守，谁比得上帝君您啊。”

　　“你这是在讪上？”

　　昊辰眉心微锁，声线压低，久居高位形成的威德仪则，清冷锐利，凛然不可侵犯。

　　一瞬间，司命仿佛见到中天神殿中端然静坐，不怒自威的柏麟帝君。

　　翻云覆雨等闲间，生杀予夺谈笑中。

　　头顶彩霞暗淡，风起云涌，他顿感冷汗丛生，这语气这神情这天象，他太熟悉了，是帝君动怒的前兆。

　　帝君天上人间都修炼无情道，七情六欲比一般神仙和凡人都要淡薄，奈何就是控制不好怒情，在天界是如此，现在化了凡身，情况有加无已。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帝君您高瞻远瞩，鉴往知来，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做任何事情、任何决定，那都是为了三界安危，旁人不知，小仙可是一清二……”

　　“闭嘴！”

　　一声呵斥，教司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望着昊辰冷峻的侧脸，依稀可见余怒未消，左思右想后，还是觉得有必要替自己辩解清楚。

　　“哎哟，我的帝君啊，这次真不一样，仙子下凡走的是罪仙被贬的轮回井，非寻常转世的渡厄道。她跟您同时下凡，按说现下至多才十岁，但您看她的身形相貌，起码得是碧玉年华了。

　　“不知仙子在轮回井中经历过何事，命柱几近折断又重新续上，却未因她再世为人，一分为二，以至于命簿上空白一片，又何来的转世命格呢？小仙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命簿和命柱没有，你就不会想别的办法？”

　　“小仙没有别的办法，否则不会这么久以来，除了暗中留意，什么都不敢轻举妄动。”

　　昊辰抬袖指着司命，不悦道：“本君真是要你有何用！”

　　司命瘪着嘴很委屈，昊辰看到他这副样子就来气。

　　“你还不走？”

　　“其实小仙心里有个小小的疑惑，想请帝君您解答一二。”司命见昊辰只瞪了他一眼，并无拒绝之意，便问道：“帝君，您查仙子的转世命格，是打算要帮她？”

　　“帮她？”

　　“对啊，就是修炼，仙子此生不知何故学不会仙法。”

　　“神潢九百多年的坚持，最后时刻功亏一篑。”昊辰轻缓的声音听不出多余情绪，“她的法力，是本君亲手所废，你觉得事到如今，我会帮她？”

　　司命一时语塞，想想也是，仙子转世后学不了仙法，多半就是因为帝君当初下手太狠，直接毁了她的法源。

　　“那您查仙子的命格是为了什么？”

　　“本君命你做事，还得先给你一个交代？”

　　“小仙岂敢，只是……”司命微顿，难得正经了脸色，“只是帝君您不愿意，但如果可以，小仙却想帮一帮仙子。”

　　身为执掌命簿的神仙，司命熟稔世间百态，知道这三界中很多的人与事，并不遵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规则，被命运裹挟，受天道安排，有时就是如此不讲道理。

　　然而，见的多，看的广，不代表他括囊顺会，麻木不仁。

　　“仙子她分明没有做错过任何事，神潢千年，真的太重了，小仙替她鸣不平。若她能逃离神潢之渊，就此真正解脱，小仙打从心底里高兴。小仙不想看到事无转圜的一日，帝君要践行当初所言，亲手杀了她！”

　　他一股脑说完这些能触到帝君逆鳞的话，敛着手噤声许久，没收到一星半点的回应。

　　提及此事，帝君的沉默一次比一次长久，仿若高山千雪，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司命最是受不住这样的气氛，忍不住呼唤：“帝君？”

　　“你下凡就为说这些？”

　　“那倒也不是。”司命满脸无奈，自然而然道。

　　“嗯？”

　　昊辰神色平静，连眼帘都没抬一下，可只这样一个语调平平的单一音节，就足以令人感受到他意欲问罪的力度。

　　司命当即振奋了精神，赶紧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恭敬地双手奉上。

　　“道德天尊让小仙转交给您，泰山府碧霞仙子的功德簿。”

　　昊辰正要施法打开，又听司命道：“帝君，不能用神法，会被帝尊发现的。”

　　“你来？”

　　“小仙哪会啊。”

　　“不会就安静。”

　　司命抿唇收声，可坚持了小一会儿，便故态复萌，在一旁叨叨个不停。

　　“依照天规，世人修满一万一千五百二十德，功德圆满之际，天界需开启天阶接引，而帝君您，则要在中天神殿，将其功德簿炼化，为其授莲花宝冠，评定仙职，分封仙邸，受香火供奉。”

　　“啰嗦！”昊辰冷然合上功德簿，道：“统岳府神兵，察人间善恶，既是泰山府君座下，便留在泰山府庇佑众生，令泰山府君为碧霞仙子授冠，不必前往中天神殿。”

　　泰山府君乃上古神祇，为天界冥神，如今已是神隐之态，寻常见不着，但泰山府君道法超然，神位尊崇，由他为座下仙子行授冠之礼，合情合理。

　　司命心知这一次劝说帝君回天界，又以失败告终，一边收起功德簿，一边嘀嘀咕咕：“此去泰山府，若能有幸可以见到泰山府君，也能顺道问问，仙子这种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擅离神潢，你觉得她没错？”

　　昊辰站在暮色里，长风寥落，盈满于袖，声音散于风中显得缥缈悠远。

　　司命脸上划过一抹思量：“是非对错，小仙未知全貌，不敢论断。其实啊，人之短生，犹如石火，烱然以过，帝君何妨再等等……等等？等等！帝君您对仙子修炼一事袖手旁观，该不会是为了弄清真相，等着她今生早谢尘缘，好返回天界吧？这可不行啊！死于非命……”

　　“司命！”

　　昊辰怒火中烧，天际一声雷霆响震，吓得司命几乎跳起来。

　　“你再敢拿这些乱七八糟的离谱想法来揣测本君，本君就把你投进鸿蒙熔炉做薪柴！”

　　司命挨了骂，总算停下自己匪夷所思的想法，当初在神潢……帝君在神潢做过的事，他是除帝君本人外唯一的知情者，帝君这般生气，他明明都能理解的。

　　念及此处，司命情绪斗转，默默的叹了口气：“小仙以为，有关神潢一事，帝君是不得已而为之，仙子未尝不是如此。”

　　天际逐渐风止云开，一时云舒霞卷，天光明媚，司命望着瞬息万变的天象，体察昊辰的心绪变化。

　　晚霞瑰丽多姿，色彩斑斓，眼前的湖水被染成金色，景致鲜丽。

　　司命恍惚道：“小仙记得，第一次见到仙子时，也是这样一个落日熔金的黄昏，归墟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云涌潮来，水天一色。”

　　夕阳自九天而下，微尘跳跃，昊辰扬首，眸光擦过势若逐浪的连绵青山，浓烈深沉到无法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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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了，终于开填第一个坑——

  昊辰认识女主。

  从第一章，女主用树枝抵着他穴道威胁，他明明可以轻易脱身，却偏偏站着不动，还指点女主遇见这种情况，如何处理更安全开始，安排了些许昊辰在面对女主时，不同寻常的细节。

  他法力高强，但感受不到毫无法力的女主靠近（这是另外一个坑🕳️贯穿全文）；他会在返回客栈时，忽然掉头跟着女主上山采药；会在女主敲击“水杯”时，眼底的情绪风起云涌；会在认识女主不过两天，女主也没做什么时，断言她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女主只说在姜水见过控妖项圈，他却跟楚影红说女主是姜水人；还有亭奴一事，他那句莫名其妙的“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所有的异乎寻常，都是因为，他认识女主。

  PS：修功德的设定，类似于考公。出身天界，只代表这个人拥有天界“国籍”，不代表有职务在身，想要成为受供奉的神仙，就需要积功德，为人民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