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磊收到苏横自神农故里姜水镇传来的传音符，言及镇上近来异象频生，种种迹象直指孽镜祭坛。
义兴县的往事历历在目，可过去四年，无论是天墟堂，还是孽镜都宛如销声匿迹，任五大仙门如何暗中查访，皆一无所获，就连那自荐说要做谍者的栾妖，也早没了音讯。
这来之不易的线索，犹如暗室明灯，照亮重重迷雾。
昊辰作为亲历祭坛异动的弟子，对相关情况最为了解，他与长辈商议过后，便自请前往姜水镇探查究竟。
一行人等乘风御剑，飞过姜水上空，但见整个镇子笼罩着丝丝阴郁之气。
神农曾于姜水证道，此地本有他遗留在人间的神力拂照，奈何年湮代远，神力日趋淡薄乃至于无，已无法庇佑镇上百姓。
自云端降下高度，滔天热浪瞬间扑面而来，裹住周身，引得众人一阵抱怨。
镇上家家闭户，厨灶无烟，明明时值春夏交接之际，道旁草木却呈现秋日枯黄凋零之相，一片诡异死寂的气氛令人心头发沉。
直到步入镇子中心，少阳众人才惊觉姜水疠气肆虐，竟有疫症。
“去医馆，师妹一定在那儿。”韦杭熟门熟路地在前方带路。
昊辰道：“你来过姜水？”
韦杭轻哼：“姜水是师妹梓里，我当然来过。”
医馆的大门敞开着，一股苍术、藿香混着艾草的清苦味，浓重到熏得所有人鼻尖阵阵发涩。
苏横跪坐在地收着针袋，利落的动作中难掩疲惫。
许是因为跪得久了，起身时眼前猛地一黑，她踉跄着伸手去抓一旁的药柜，指尖却先一步触到一片带着凉意的衣料。
灵气疾速逸动，隔着衣物如火苗般窜入经脉，昊辰一贯静如平湖的眼眸陡然一震，诧异地看向她：“你——”
“师妹！”
门外传来韦杭的呼喊，他大步跨进医馆，视线落在苏横搭于昊辰臂上的手，脸色当即阴沉得能出水来。
“师妹，一年没见，越发活回去了，站都站不稳，还要劳烦别人帮忙。”
苏横瞥了一眼韦杭紧绷的脸，眼底无甚情绪，默然收回了手。
“哼，我刚在外面瞧了一圈，医馆里这些病人壮热烦躁，头痛如劈，腹痛泄泻，是典型的疫病症状。病患之多，情况之重，绝非寻常，你在信中为何完全没有提及姜水有大疫？”
“不是我不提，而是此疫来势汹汹，不过三日。我发出后一枚传音符时，想必你们已经启程，所以没收到消息。韦杭，幸好你这次跟着过来了。”
“这是自然，”韦杭意有所指，“只有我才清楚，你最需要什么。”
苏横秀眉浅颦，明显不喜欢听到这种话。
换做以往，她若听了觉得不痛快，定会反唇相讥，半点不肯吃亏，可如今却一反常态，对韦杭一再忍让。
昊辰将一切看在眼中，眼底悄然漫开一抹沉郁。
“外面不方便说话，你们两个随我去僻静处再谈。”
医馆病人面红垢滞，神昏谵语，痉咳不止，苏横领他二人一一避过，进入医馆内堂。
“这次的疫病出现得毫无征兆，连一个传染的过程都没有，一夜之间，镇上就几乎家家户户有人病倒。”
韦杭扫视过药柜上放置的一贴贴草药，在心中默默判断起当下的情况。
“虽说病来如山倒，但也没有如此之快的道理。莫不是中毒了，你们这里近日有没有什么节日庆典，大家都吃了，或是喝了一样的食物？”
“我检查过病患的哕物以及血液，不是中毒。”
“蛊虫？”
“没有。”
昊辰不想继续听韦杭猜测，简明扼要道：“是镇上的水源出了问题。”
“水源？”
苏横看向窗外，檐角漏下的日光明晃晃的，裹着一股又一股的热浪，她忽然问道：“你们有没有发觉，姜水要比别处炎热许多？”
“自入镇我便已留意到，”昊辰眉心隐有折痕，声音中带着几分凝重，道：“眼下尚不到五月，姜水已有酷暑之感，分明日头也不烈，但就是如同有种热气一直在周遭浮动，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姜水冬不凄寒，夏无炎燀，四季宜人，以前绝不是这个样的。我听大家说，近几年越来越热了，这也是我为何要修书回少阳求援的原因。”
韦杭双眼微眯，分不清是否笑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姜水的五行灵气失衡，就如同义兴县的水行灵气过剩一样。你通知师门前来，是觉得孽镜把火灵祭坛设在此地。”
“不止如此，这两日镇上水源干涸的速度非常快，草木也出现连续衰败的异常情况，因此我怀疑姜水来了疫鬼。”
“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昊辰明白她的意思，肯定道：“你想说的是——蜚妖。”
“蜚妖这种妖物，已有数百年未曾出现过，仙门日志皆无记载。”韦杭面有惊诧，补充道：“我听长老们说，蜚妖性情乖戾，不分种族地作恶多端，它们死性不改，长恶不悛，因此犯了众怒，遭联手绞杀，被除之殆尽。姜水如此之热，水源蒸干，草木晒枯，都属于正常现象，未必有妖孽作祟。”
苏横不似韦杭心怀侥幸，语气添几分担忧：“蜚妖阖族被灭，说到底只是传闻。妖族失传千年的山术，都能重现世间，就算当年有蜚妖逃出生天，并非没有可能。更何况，如若火灵祭坛真的在姜水，孽镜必会派人在此守护，可我们对孽镜门下有什么妖怪一无所有，谁能保证一定没有蜚妖。”
事态尚不明朗，任何一种怀疑都有可能是正确的，昊辰以为留一份心眼，多加一分提防，总归是稳妥的。
“蜚妖喜以灾疫夺命，靠逝者的尸气增进功力，所到之处会因其妖气引发大疫。草枯水竭，是它为加重疫病，辅以夺命的手段，但仙门日志无记载，意味着仙门对于如何对付蜚妖，全无经验。”
韦杭见他们两个还真达成了一致意见，不由脸色难看。
他双手抱臂往旁边一站，冷笑着开口：“事先申明，我是个大夫，实打实的斯文人，捉妖这种野蛮的事情与我无关，你们要捉蜚妖，查孽镜，自己安排就好，别扯上我。”
昊辰对韦杭的言论见怪不怪，闻言也不多劝，只道：“眼下镇上疫症未平，百姓需大夫照料，你们只管治病救人，无需担心其他，若这疫病的源头确是蜚妖，交给我来处理。”
“既然已经分好工，那就干活吧。师妹，是不是里边的比较严重，我去看看，外面那些症状轻的你来。”
“有可能是蜚妖作祟的事，镇上的百姓都还不知道，你们先不要声张。本就因疫病人心惶惶，这未加证实的消息若是传扬出去，定会引来不必要的骚乱。”
“我只知道治病救人，从来不管妖的事。”韦杭说罢，直接掀开帘子出去。
昊辰望向苏横，心底压着诸多疑问想找她问个清楚，可当目光在掠过她眼底的赤红血丝时，到嘴边的话又悉数咽了回去。
“我会让端清他们部分留在医馆帮忙，部分去镇口值守，一来防备突发状况，二来也能拦住外乡来人，避免疫症扩散。”
苏横淡淡颔首：“师兄思虑周全。”
“还有，此次疫病，何处最为严重？”
“镇子最西边那几户。你是认为最严重的地方，就是蜚妖最常出没之处？”
“揆情度理罢了，我先去西边探查一番。你们自己小心。”
“昊辰师兄！”见他举步欲去，苏横忙唤住他，“你不带人一起去吗？倘若真有孽镜的妖物，不知是何种程度的修为，多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昊辰眉梢冷淡，声似寒泉漱石。
“不必。”
街道两旁，纵使极为耐旱的草木，亦已全部枯死。
昊辰施法查探，只见缕缕黑色妖气缠绕在草木根茎处，虽淡薄却清晰可辨。
一路向西搜寻，行至镇外，一爿湖泊映入眼帘，姜水一面坐落平畴旷野，一面连接明山秀水，水如棋局，山似屏帏。
若非目光所及，草木农桑皆枯萎衰败，这本是一幅山光潭影，风景怡人的画卷。
所绎枯竭，其干谯厉，按说蜚妖出没的地方，不止草木会立刻枯死，水源也会立时干涸，但从湖边的水则碑可以看出，水位下降速度不快，唯有草木凋零异常严重。
昊辰合眼站在湖畔，感受到周遭灵气躁动，有着异乎寻常的紊乱迹象。
按照五行方位，离位在南，阴丽于阳，象征火行，其性本体含阴柔，外用阳刚，此刻南向刮来的风，每一缕都带着逼人的灼热，显而易见是失了应有的平衡。
他旋即默诵道诀，引体内元神与天地灵机共鸣。
水德流失，木德凋敝，土德衰弱，金德虚散，火德过剩。
姜水的火行灵气，正在强势抑制其余四行灵气的正常流动，这乱象，与四年前义兴县的情况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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