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几棵枯树无风自动,垂挂的水珠纷乱不止,在日光下折射出点点晶莹。
感受到如此剧烈的灵气震荡,昊辰心中警惕,未多加思考,施了个法诀,瞬息已至镇外野林。
洗雨烘晴,湿热蒸腾,枝头枯叶翻飞未肯下,犹言惜故林,枝上抽出零星新芽,看上去如有神法覆盖,可令枯木逢春,万象更新。
灵力持续波动,终汇成一道流光,司命自虚空中火急火燎跑出来。
“帝君,出重大变动了。”
“什么变动啊?”
司命心急如焚地凑上前去,下一瞬,又在昊辰的冷眼逼视中,老老实实退了回来。
“她、她再次脱离了您的掌控,将那定坤剑的封印啊,给解锁了!”
昊辰震惊之余,立刻随司命前往封印定坤剑的地洞。
“竟又让你找到了定坤,终究避不开吗?”
“想当初,这小战神还是帝君您一手调教出来的,为天界立下汗马功劳,成了响当当的人物,哪成想因缘际会,有一日会演变到如今的地步,实在是世事难料。”
昊辰闻言思绪延展,不禁想回神魔大战还未结束之时,他赐战神以生,违逆天道授她仙职,要她此生都为他、为天界而战。
战神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彻底扭转了神魔大战的局势。
他很满意,每一次都会亲自率领众仙,去天门外迎接她的凯旋,给予她至高无上的的荣誉。
可是后来,她背叛了天界,也背叛了他。
司命不无担心:“定坤斩杀无数妖魔邪佞,戾气深重,战神今生不仅法力低微,连心智亦不足以匹配,恐难以驾驭凶剑,万一反而被剑中戾气牵制,勾动她体内潜藏的煞气,历劫一事怕是要再起波澜。”
“战神临下凡历劫时,拼尽余力将定坤封于人间,等的正是今日——定坤在手,重获战神之力,她从未打算历劫成功,重返天界。”昊辰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可惜定坤认她为主,除她之外,三界无人能将其拔出。”
“可不就是嘛,否则早该将定坤收回天界,哪能留这等上古凶剑在人间。但是帝君,战神这般打算,恐怕您难遂心愿了。”
“曾有天谕,千年一劫,就在这半甲子之间。不管生出任何变数,我定要她煞气不生,安稳度过此世,唯有她忘记过去,才能前往魔域,扫除余孽,永绝后患。这是一劳永逸的方法,只要我想做,就一定做得到。”
司命双唇翕动,刚想再说些什么,天穹忽起墨色狂涛,云层被狂风撕开一道豁口,此乃天人临凡之兆。
山洞外传来一阵细碎却清晰的响动,司命心头一紧,急忙护着昊辰往暗处躲开。
下一刻,洞口结界被暴力破坏,一名白发蓝衣的神官闯了进来,正是柏麟亲手抚育长大的腾蛇神君。
眼见定坤不在洞中,且周遭不见战神身影,腾蛇不胜气恼:“还是晚了,老子守着定坤神剑,等了整整一千年,让她说给我拿走就给我拿走了,而且还不留下来和老子好好打上一架,真是太可恶了,不行,我得去找到她,找她打个过瘾才是。”
腾蛇正打算走人,肩头一沉,尚未及反应,整个人就被牢牢钳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猛地反手推开来人。
“青龙,你放开我,我真的有事,战神在人间的定坤神剑,被人给拿走了。”
青龙唇角勾着笑,一双眼眯成两道弯弧,目不转睛地看着腾蛇不置一词。
青龙为腾蛇天敌,腾蛇被他这玩味的眼神,盯得心中一阵发毛,脚底抹油准备开溜,被青龙轻而易举捉回。
“守护定坤神剑是我的职责,我得去把它拿回来啊。”
“不必了,柏麟帝君有交代,关于战神将军的一切,任何人都不得过问、干涉,你不必去了。”
“为何?”
“帝君的吩咐你还敢质疑?”
说罢,青龙不顾腾蛇的奋力反抗,提溜着着他,径直往天庭方向去。
昊辰隐于洞壁阴影里,冷眼看二人在洞内折腾,直到那道青光彻底消失,才缓步而出。
“好险,好险哪,”司命拍着心口,庆幸道:“得亏帝君您下界之前,在自己身上烙下了障目神印,天界神仙也轻易发现不了您,要不然被那腾蛇看见了,必是横生事端。”
“我早料到腾蛇必难安分,才对他设下禁制,没想到还是被他溜下界来。”
“您说这腾蛇也是奇怪,战神横扫千军时,他正闭关养伤呢,没跟战神打过照面,居然这么执着追着战神,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没打过照面,才更执着于同战神一较高下。”
“说的也是,腾蛇喜欢挑战高手,天界哪个战将没跟他过过招,”司命掏出本子,神神叨叨,“这是人物最大的特性,需要摘录下来。”
“定坤丢了,你还有闲情写这些东西。”昊辰面无多余表情,寒声道:“再敢不务正业,本君就会把你的破本子烧掉!”
司命执笔的手一僵,而后飞快地将本子卷好,塞进宽大的袖中揣好。
他抬眼偷瞄神色冷淡的昊辰,眼珠一错,上前半步,躬身道:“帝君,北冥水患幸得四海水君全力调度,眼下总算暂时压了下去。如今只待凤凰神使擒回逍遥,寻个由头掩人耳目,将他送往北冥料理后续,既可解水患之忧,亦能避免事端,您意下如何?”
“凤凰能捉得住逍遥?逍遥都跑到本君面前了,凤凰在哪里?”
“您见过逍遥?”司命错愕,“他没认出您来吧?”
一想到逍遥问她的那两个问题,昊辰胸腔内火气腾升:“尽是些添堵的废物!”
司命缩紧脖子,心知帝君骂的“废物”里,肯定有自己的份。
挨骂可以,但他不承认自己是废物。
于是,赶紧清了下嗓子,正色道:“帝君先前吩咐查地突灵泉的事,小仙回去后找王灵官好一通旁敲侧击,从他口中探听到,他是无意间听道德天尊提起,而天尊则是在古籍上看到的记载。说是这炎帝大神,本是凡人之躯,正是因为饮了地突灵泉,法力才陡然大增,最后以肉身封神。”
“胡说八道!莫说封神最重功德,而非法力,单说神农,他襟怀坦荡,芒寒色正,绝非投机取巧,行不从径之辈!”
司命深知帝君和炎帝互为莫逆,乃刎颈忘机之交,鸿蒙天劫时,炎帝更是倾尽最后一丝神力,以神农百草鞭送帝君周全离开,在帝君心里,炎帝亦师亦友,恩深义重,不容任何人指摘。
“小仙也觉得不可能,可是毕竟没见过炎帝大神,对他不了解,所以特意去问过岐伯医官。他说,依稀记得炎帝大神确实说过饮用地突灵泉的事,可跟天尊说的不同,并非增强法力,而是起死回生。”
昊辰眉峰骤然一沉,又是起死回生。
“帝君可知古神窫窳?”
“上古天神窫窳,功德卓著却因天神间的互相倾轧,身死道消。父神震怒,重罚挑唆者天神贰负,处死动手者天神危,并将窫窳葬于圣山,命当地圣族守卫。此后,便有了天神不得为私欲争权夺利,违者不享尊位的天规。”
“正是如此,这炎帝大神和古神窫窳啊,他们之间有渊源。”
昊辰冷凝的脸上浮现一抹异色:“你的意思,神农曾想以地突灵泉复活窫窳?”
“小仙查看过云笈阁里存放处南天史籍,没有一丁点儿记载,又去问了朱雀他们几个来自南天的,提起古神窫窳,都说没听过,不知道。”
窫窳一事,造成的影响极大,促进了天规的完善,南天的仙人怎会没有听说过?
“没听过,不知道,还是讳莫如深?”
“这小仙就不敢断言了。”司命观察着昊辰的神情,斟酌措辞,“帝君,传闻炎帝大神喜开玩笑,爱捉弄人,这起死回生一事,也未必是真吧。”
“地突灵泉是大地之脉流经时,自然汇聚而成的一泓清泉。如果灵泉当真有起死回生的奇效,可想而知其源头——地脉,何等神异超凡的存在。
“地脉乃人界血气所系,人界为三界基石,如此关乎三界安危的根本,神农断不会拿‘起死回生’随意玩笑,无端引来宵小对地脉的觊觎,从而危及三界。”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若神农不会拿地突灵泉戏言,那么“起死回生”之说便非虚言,且说明神农当年确实存过这样的念头,才会将其宣之于口。
只是窫窳终究未能复活,自葬于圣山后,再无任何记载留存于世。
“安葬窫窳的圣山,还有守护的圣族,现在何处?”
司命摇了摇头,天界那么多仙山,没有一座叫圣山。
昊辰沉默片刻,忽然看向司命,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
“不对,既然地突灵泉是起死回生之用,何以流言却成了增强法力?”
“呃……”司命面露一抹尴尬,小心翼翼道:“道德天尊他老人家博览群书,早忘记是哪本书上看到,小仙翻遍云笈殿的天书,才发现是……是出于小仙早年的拙作《神魔史传》。”
昊辰险些给气笑了,本就未歇的怒气混着嘲讽翻涌,嘴角扯出一抹冷硬弧度,没有半分真正的笑意。
司命见状,赔着讨好的笑脸,不敢吱声。
“司命,彼谮人者,亦已大甚。”昊辰眉眼一厉,声音遽然冷下来,“写这种毁神之言,你可知罪!”
晴天一声霹雳,司命脸色霎白,顾不得地上凹凸不平,直接跪了下来。
“冤枉啊帝君,《神魔史传》是小仙飞升天界,收集各方奇闻异事后所写,虽说文笔粗陋,可也绝无半分对炎帝大神的不敬!如真有毁神之言,南天仙族还有烈山部的人,早就把小仙给削了。”
视线触及昊辰眼中如刀锋曳地般的锐意,司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况且《神魔史传》里明明写的是,炎帝大神以凡人之躯,伐斧遂、抗妖魔,逐鹿之战同轩辕黄帝共败九黎妖族,创医道,弘农桑,辩药查毒,刀耕火种,惠及后世千秋万代,无愧于‘泽被万世,不死神农’之名。”
昊辰眸光沉敛,始终缄默无言,平静无形却沉似重渊的威压,让司命背上冷汗直冒,细密得如同针刺般难受。
司命硬着头皮,咬牙补充:“至于地突灵泉,小仙只是写了炎帝大神从逐鹿之野凯旋后,以此泉水疗伤,之后他就在姜水证道飞升。这都是天界早有的旧闻,想不到口耳相传后会扭曲成这样。”
“逍遥要找地突灵泉的源泉,有你一份不可磨灭的功劳。”
帝君终于开口,虽然语气听不出喜怒,但司命还是像得了特赦,紧绷的身子瞬间松了半截。
“书三写,鱼成鲁,虚成虎,这也不能全怪小仙吧。”
昊辰怒而拂袖:“愚蠢!”
饶是司命做为柏麟的心腹之臣,跟随他数千年,善于揣摩他心思,这回也是真不知道帝君到底在骂谁。
他动了动嘴想再解释一二,末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嗫喏着垂下头,觉得此刻闭嘴最为稳妥。
“关于神农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流言,你到底从哪里听来,渊薮在何处,都去给本君弄清楚!”
“小仙遵命。”
“还有,再勾陈去一趟归墟,探查归墟范围内,可有出现五行灵气失衡的地方。”
“是。”
地突灵泉和五行祭坛,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际上却都牵扯“起死回生”的传闻,如此重叠,绝不会单单只是一个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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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不明白琉璃盏、灵匙,这些关键道具,为什么一个个全都放在人间一样,我也不懂定坤怎么在人间,所以打个小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