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昊辰与苏横随褚磊动身,预备同各派汇合后,一道前往天墟堂分坛以假乱真,伺机从邬童手中夺回玲珑元神。
行至半路忽闻岛上鸣锣示警,一名浮玉岛弟子急奔过来相告,天墟堂群妖偷袭浮玉岛。
褚磊大惊失色,一边赶赴码头,一边询问:“怎会如此,不是有剑网阵在吗?”
“为加强岛上护卫,岛主召集门下在外弟子返回,船只靠近内岛需要关闭剑网阵,天墟堂竟然得了确切消息,趁此机会登岛。”
苏横蹙眉:“谁出的馊主意?”
褚磊心中一沉,还没有说话,昊辰已经猜到:“是柱石掌门。”
浮玉岛仓促重启剑网防御,奈何为时太晚,无数妖物如潮水般冲破海岛防线,码头早已乱成一团。
剑网在妖兽的疯狂攻击下岌岌可危,雷火弹接连炸开,阵眼被接连撕开破口,原本璀璨的剑网光芒,逐渐向内蜷缩黯淡。
东方岛主焦头烂额,连忙率众去护阵眼,试图力挽狂澜。
昊辰振袖拂开妖兽袭击,意欲前往帮忙,意识中忽有一道金光闪过,觉察自己打在柱石掌门身上的追踪符,正在向西快速移动。
“浮玉岛西面有什么?”他心中警惕。
褚磊察他神色有变,忙道:“是一处藏宝阁,怎么了?”
“柱石掌门要往藏宝阁盗取灵匙。”
“你怎么知道?”
“他身上有弟子的追踪符。”
容谷主击退一只妖兽,道:“灵匙乃重中之重,褚掌门,不如分头行动,此处交给昊辰少侠他们,我等先去藏宝阁共同守住灵匙。”
“也好,昊辰,你们自己小心些!”
“是!”
苍穹之上万堆云团迫近,声势浩大,遮天蔽日,将浮玉岛这片天地染成浓重暗色。
码头所有的短兵相接,不知何故,无比默契地全部戛然而止,海天静默,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积蓄无穷力量。
空气中隐隐蛰伏血腥味,众人心弦紧绷极致,耳闻风语喑喑,青绿磷火噼里啪啦,一簇接着一簇燃起,如同鬼火在黑暗中跳跃,照出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无数手持法器的妖物从海岸线合围过来。
笼罩于所有人头顶的阴霾,瞬间被撕开一道裂口,光线在这一刻明亮许多,众人这才看清那群妖物手中所拿法器,清一色皆是以森森白骨为框的镜子,映着满地血色如流,火光四起。
“孽镜!”苏横望着森然骨镜,脱口而出。
点睛谷弟子奇道:“孽镜为恶从未听闻针对仙门,竟也与天墟堂一样觊觎灵匙?”
昊辰长剑直指,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斩落飞驰而来的妖力。
“蛇鼠一窝罢了!”
杀伐压抑低沉,视野扭曲晃动,骨镜在妖族手中配合无间,所有灵力攻击遭遇镜面反射,全部回弹回施法者自身。
一番苦战下来,仙门法力消耗巨大,筋疲力尽却没有伤到孽镜分毫。
昊辰仗剑立于众人之前,命剑微微低垂,目光凝重。
孽镜群妖的站位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严格按照五行八卦的方位,每一步都经过精密算计,互为犄角,攻守兼备,可以确保一妖受袭,众妖相护。
它们不需出手,只需将仙门弟子的每一道灵力通过镜子反射打回,便可以逸待劳,稳操胜券。
灵力与火光交错,凝聚成暗色中的无尽杀机,昊辰置身其中,半敛寒眸,迅速将骨镜阵的阴阳方位在脑海中进行排列推演。
镜面折射灵力存在单向直行的缺陷,只要推算好镜子的斜立方向,调整斜射而出的灵力,就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念至此,昊辰飞身直上,骨镜阵为应对他,不出所料有近乎半数调转了方向。
下一刻,玄嚣剑自上而下,俯冲过来,灵力迅疾若暴雨梨花浮空爆射。
灵流擦着骨镜而过,被镜面反射成双倍效力,在溃耳欲聋的爆破声中,骨镜逐一碎裂。
昊辰尚不及喘息片刻,天际一道电闪拉拽如千丈长蛇,惊雷震动,从头顶上方竖劈下来,难以承受的巨大压迫,将他从半空生生逼退。
“师兄!”
苏横忙上前搭腕,将灵力探入,护住他紊乱的气息。
“我没事。”
昊辰话音刚落,只觉血气翻涌,喉头蓦地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昊辰少侠!”
昊辰无暇拭净唇角血迹,抬眼望去,只见一册卷轴在暗沉如铁的天空缓缓升起,带来的气浪凌厉霸道,森冷阴寒,汹涌之势像是要把整个苍天大地一并撕碎。
周遭杀气陡然拔高,卷轴爆发出的威力横贯长空,余波震荡如利刃飞旋,直直削去镇海阁屋顶,露出里面红光暖融的朱襄石,连带码头边上一排房屋被轰然夷为平地。
“猎神榜!”君晏如望向空中,眼中隐有骇然色,“在下曾登上过此榜,遭遇妖族击杀,不可小觑,诸位小心了,来的是天墟堂堂主!”
“哈哈哈……”
伴随一阵狂傲笑声,堂主身披玄衣风帽,覆罩鬼形黑气浮空而现,睥睨天下的眼神,自层层浓云之上冰冷坠落。
“暌违千年,别来无恙啊,”他加重语气,一字一句道:“南天帝姬!”
苏横微一诧然,随即扬声道:“故人重逢,堂主就以此礼相待?”
“你对‘南天帝姬’这个称呼,居然一点都不意外。”
“你认识我,难道我就不认识自己?”见堂主的眼神明显有些迟疑,她又道:“我在此,已恭候你多时。”
“恭候我?你候我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苏横紧紧盯住堂主唯一漏在外面的眼睛,借言辞判断他的反应,“你隐藏在这副伪装下,最大的秘密。”
堂主先是一怔,眯起双目审视苏横,将她与自己同样凝神琢磨的神情尽收眼底,继而放声大笑。
“兵不厌诈这一套,你在南天门战场还没玩够吗?”
昊辰心中一惊,此妖竟参加过神农氏与妖魔联军在南天门的那场大战!
“今时不同往日,南天帝姬,你的心眼对我再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堂主张开双臂,猎神榜随之大幅展开,暗褐色的血渍行经画卷,串起一个个诡异的符文,似活物般不断延伸,互相交叠,渐而勾出一具具扭曲走样的身形。
“南天帝姬,我本想客客气气请你去天墟堂,奈何你不识好歹,那我就只能让你成为第一个被猎神榜带走元神的神仙!”
妖力膨胀若滔天巨浪覆顶,霎时淹没在场所有仙门弟子,命剑在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击下,纷纷不受控制脱手而出,叮铃哐啷掉落一地。
命剑之所以为命剑,正是因其与主人命中相连,命剑受损,则法力被制,猎神榜下,无人得以幸免。
堂主居高临下,目光阴沉地一一扫过人群,最终停留在唯一还能握紧命剑对抗的昊辰身上。
“在你面前服下化妖丹未现原形,都无法令你打消疑虑,还派人时常监视,既然你疑心病重,那我便索性将计就计,连日来的按兵不动,都是为今日能利用这枚追踪符的异动,”堂主意欲诛昊辰之心,嗤笑道:“引你们兵分两路,顾此失彼,才好一网打尽。”
负重犹如泰山压顶,昊辰持剑抵御,灵力交锋,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玄嚣剑正在被一寸一寸炼成废铁。
“聪明反被聪明误。”
面对堂主一再的出言挑衅,昊辰思索对策,从头到尾一句话没接。
“我们身上没有灵匙,”苏横突然一个箭步,挡在昊辰身前,“你闲着没事干,在此设下多重埋伏,对付我们有何用?”
昊辰怔然看着她背负在后的右手,掌中焰心隐隐闪动,猎神榜要收她的元神,可她受到的制约,竟反而是最轻的?
“他们是附带的,我说了,我是为帝姬你而来。”
“我有何德何能,值得堂主如此大动干戈?”
“自然是因为你远比灵匙更具价值。”
“我一直以为自己身无长物,莫非却是身携至宝而不知?”
“你现在当然不知道,没关系,我会帮你想起来。”
“你要如何让我想起来,就凭猎神榜吗,我感受不到它有何本事,你不如直接告诉我,岂不更为痛快!”
“嘴硬!”堂主嘲讽一笑,“不过,你今生是个没用的凡人,想少受点苦也是人之常情,我可以大发慈悲提醒你一句,南天帝姬,你们南天仙族一直以来,都守护着一个秘密。”
“仙族有秘密,还能让你个老妖怪知道!”
“哼,你们只能守着这个秘密的答案,但它的存在人尽皆知,你们守不住。”
昊辰一瞬明了,南天仙族历代守护着答案,却又人尽皆知的秘密——
大地之脉!
地脉,如人界筋脉之通流,元气之腠液,万物之所由生。
也唯有地脉,才能让妖族产生占据人界,与天界形成划疆对峙之势的妄念。
神农为人族之神,授命于天,执掌地脉,他神陨后,继任的历代南天仙族族长,是最有可能知晓地脉所在的人。
“我已经轮回转世,你还觉得我知道?”
“可你才下凡一十四载,形貌却已有二十来岁,很明显你的转世另有隐情。”
昊辰心下思忖,堂主明确知道灵枢下凡的具体年岁,莫非她离开神潢并非自愿,而是妖族从中作梗?
那一日,正是他跳下落仙台,无暇顾及神潢的日子,一切都在天界那股与妖族勾连的暗流算计之内。
“一旦你历劫成功,归位神庭,我未必还有机会,今日我便仔细看一看你的元神!”
猎神榜所含妖力在堂主的催动下,宛如一张无孔不入的天罗地网,不断收拢,扼住苏横命脉。
她顿时眼冒金星,头疼欲裂,体内似有一物渴望冲破桎梏,脱离掌控。
气血蓦地冲破齿关,血色喷呛而出,被强劲的气流漩涡卷起,上浮至半空当中。
刹那间,无数莹莹红光漫天涌动,错综似经纬线织。
一股强烈的感召,转动她的视线望向海边。
那里红霞万丈,仙气弥漫。
是朱襄石……
如同脉枕吸收了她的血液,赤晶疾速流动一般,镇海朱襄石中的巨型赤晶亦然,一股隐蔽而强大的能量无声波动。
注意到苏横的视线,昊辰和堂主不约而同看向海边的朱襄石,那周围一片废墟,没有任何动静。
“嗯?”堂主还在费解。
昊辰已然高声道:“阿横!”
她和其他人最大的区别,便是手中没有实质法器,猎神榜无法借法器牵制她的法力。
既然如此,以虚幻法器对敌,或许尚可一搏。
“持出入息,制心一处,以虚为要,气神合一。”
苏横眼底红光狂乱翻涌,手腕迅疾一翻,指掌间已赫然多出一条逶迤及地的红黑长影,周遭草木呈现出一片异样的颤动,纷纷俯首似扣拜。
“神农百草鞭!”
堂主瞪大眼睛,不可能,他明明亲眼见它崩碎于南天门外。
掌心流焰,一息铺满鞭影,火舌扬声发怒,则雷霆之威,明照远鉴,则日月之晖。
“劫火?”
并非真正的神农百草鞭,而是以意为形,以虚为实,由劫火幻化凝炼而成的神鞭虚影。
苏横攥紧鞭柄,腰腹拧转,腕骨猛地向上一挑,劫火势轶赤霄,从猎神榜中间劈开一道裂口。
火光汹汹欲崩空,焚尽凶秽,道气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