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内的骨裂声惊飞了梁间腐木里的甲虫。当槐树下的吉尔克利亚撞开木门时,亚克迪里斯正用银质匕首挑开袖口凝固的血痂——那身天鹅绒披风在油灯下泛着牡蛎壳的冷光,金线绣制的月镰纹章被烛泪灼出星点破洞,恰与他左靴底粘着的半片孩童指甲形成诡异呼应。某个士兵的手腕还保持着抓握丝绸的姿势,断裂处渗出的血珠正顺着披风褶皱爬行,在布料上晕开暗红的叶脉纹路。
"这料子够做三副裹尸布。"缺指的士兵狞笑着逼近,他甲胄缝隙里漏出的麦酒混着脑浆——那是今早处决天日教信徒时溅上的。
王子的反击快过毒蛇吐信——他攥住那只脏手的指节,听着指骨碎裂声如同踩碎冰冻的葡萄。当士兵的惨叫撞在发霉的石墙上,亚克迪里斯已坐回角落桌边,浑浊水杯在指间转出冷光,杯壁凝着的水珠将对面士兵脸上的刀疤折射成扭曲的蛛网。
"阿蒙涅克。"他的声音像地窖里的钟摆,"用没沾过呕吐物的杯子。"服务生捧来酒杯时,整间酒馆的呼吸都凝在那价值两个金币的酒液上——暗红液体在杯底旋出漩涡,多像市政厅尖顶坍塌时砸出的血坑。
突然有士兵踢翻板凳,青铜护膝砸在木桌上的声响惊飞了梁间悬挂的、干瘪如腊肉的蝙蝠尸体。
一个满脸酒疱的士兵猛地坐到亚克迪里斯对面,他粗粝的手掌抓过水晶杯时,指节上的老茧刮出刺耳声响。"哈!这血色美酒倒是红得漂亮!"他灌下红酒,酒液顺着虬结的胡须滴落,在皮甲上晕开的痕迹酷似他今早捅进平民腹腔的矛尖形状,"你们这些穿绸缎的蛆虫总爱往粪坑里钻——是不是觉得看我们啃麦麸的样子很有趣?"他用剑柄敲着桌面,震得木缝里嵌着的半枚珍珠骨碌碌滚动,"等老子把你这张漂亮脸蛋踩进酒渍里,你就知道什么叫'众生平等'了!"
亚克迪里斯的目光始终停在杯中的漩涡上,仿佛那暗红液体能映出地牢铁栏的影子。
这份沉默让士兵暴怒如被踩中的毒蛇,他拔剑的动作扯破了裤带,锈迹斑斑的剑身擦过桌面时带起一串火星。亚克迪里斯侧身避开的同时,拳骨已撞上他的下颌——那声闷响让正在舔舐刀伤的野狗猛地竖起耳朵,而士兵的躯体撞碎酒架的轰鸣里,十二只陶罐轰然倒塌,浑浊的麦酒漫过地板,将士兵们的靴印泡成模糊的血红色。
人群分开的阴影里,将领的链甲嵌着半片黑曜石,走动时发出细碎的铿锵,如同有人在暗中打磨刑具。他腰间密银剑柄上的孔雀图案被磨成凹痕,露出底下月镰纹章的残迹——那是天月教司祭的饰品,此刻却挂在偷藏天日教密卷的军官身上。亚克迪里斯看见他左手袖管里滑出的羊皮纸角,烫金边缘在火光中跳动,像被烤焦的圣甲虫翅膀。
巨剑劈下的劲风削落亚克迪里斯几缕鬓发。他翻滚避过,后背撞上腌黄瓜桶的瞬间,酸液浸透衬衫,那气味让他想起处决场刑具架上的铁锈。他冲向亚克迪里斯第二道剑影擦着肩胛骨掠过,剑锋在石板上犁出的火星,引燃了酒液形成的血红色溪流。
亚克迪里斯突然弃剑,徒手攥住滚烫的剑刃——鲜血滴在将领靴面绣着的月镰纹章上,将银线染成深紫,如同某种禁忌的图腾。
匕首捅进咽喉的闷响被酒桶爆裂声吞没。亚克迪里斯从将领腰间扯下皮质卷轴时,他将染血的密卷碎片塞进怀里,斗篷扫过尸体时,无意间踢落的头盔在地上滚动,内侧刻着的模糊凹痕里渗出血水,像极了地牢铁栏上被囚徒啃咬出的齿印。当他走出酒馆,身后的火焰正舔舐着士兵们扭曲的尸体,唯有酒杯里未饮完的红酒,在坍塌的房梁下泛着妖异的光,如同王冠状的凝固血痂。
亚克迪里斯推开那扇浸透麦酒与血腥的橡木大门时,门轴发出的吱呀声如同绞刑架上断裂的喉骨。
夜雾如腐乳般裹着马粪味涌来,将他墨黑色的卷发粘成湿缕,天鹅绒披风扫过门槛时,带起一块嵌在石缝里的碎牙——那是半小时前某士兵被剑柄砸碎下颌时崩落的。他眼梢斜睨向右侧沟壑,靴底碾过一滩泛着磷光的呕吐物,那是那帮喝醉的土兵吐下的秽物
沟壑里的暗影在雾中浮动。湿泥已漫过死者肩胛骨,铁蹄踏碎的颅骨陷在黑泥里,脑浆混着马粪形成的黏液正顺着斜坡蠕流。
这偷马贼显然是想解开老者那辆辐条锈断的破马车的缰绳,却被受惊的辕马用后蹄掀翻在泥沼里,三枚马蹄印如教会烙铁般烫在他太阳穴上,连藏在耳后的半枚银币都被碾进了颅骨。
酒馆阴影里,吉尔克利亚正像条被踩扁的蟾蜍般贴着墙角发抖。他撞开木门时震落了梁间悬挂的鼠干,腐肉碎屑掉进麦酒桶,漾起浑浊的涟漪。这年轻人只敢从门缝里窥见亚克迪里斯在酒馆内斩断士兵手腕的寒光,此刻正用颤抖的指尖抠着墙缝,指甲缝里的泥垢与亚克披风上的血痂颜色惊人地相似。
为何执着于天日教的密卷?亚克迪里斯的拇指摩挲着腰间卷轴的烫金封皮,记忆扎进童年——第二代马尔卢斯皇帝,那位佩戴天月教月镰徽章却默许天日教经师出入的祖父,曾在雪夜将他按在羊皮纸地图前。老学究枯瘦的手指划过书文时,烛火爆出灯花,将"理性之光"映在亚克瞳孔里,如同烙铁烫在冰面。那些被教会斥为邪说的卷册里,藏着比月镰教规更锋利的逻辑之刃。
一声肋骨错位的闷响撕裂夜色。浑身血污的老者像袋破布般撞出酒馆,撕裂的麻布长袍下,断骨透过皮肉戳出尖刺。
左脸皮肤被鞭梢撕掉,颧骨挂着半片带血耳垂,右眼球缩进眼眶,只剩血丝缠绕的眼白翻向夜空。这老东西半小时前因偷摸士兵钱袋被按在酒桌暴打,此刻鼻梁骨歪成畸形,每喘气都从破碎鼻腔冒出血泡。
他踉跄扑向破马车,车板上凝结的血手印在雾中泛着蓝莹莹的光。突然,他爆发出蛤蟆般的尖啸:"狗娘养的兵痞!抢走我的钱袋还放走了货!"枯瘦手指抓着断裂车辕,腕骨处两道鞭痕交叉成十字,恰似教会烙在异端额上的印记。
亚克迪里斯转身欲行,腰间突被血手攥住。老者指甲缝嵌着干血与碎牙,像生锈铁钉扎进他皮肉:",你这家伙刚...刚杀人了...帮我追回那些小崽子..."他从溃烂口中挤出血沫,摸出被血浸透的鹿皮袋,银币碰撞声如临终喉鸣,"这够你买三副人骨骰子!"
钱袋坠地的瞬间,亚克迪里斯的剑已划出银弧。
老者瞳孔反光未灭,脖颈突然绽开猩红花,头颅滚进泥坑时撞翻死者僵直的手,那手恰好搭在他抽搐的肩膀上,半句话还卡在喉咙,剩下音节化作血泡从断颈涌出。颈动脉血柱溅上亚克披风,在月镰纹章上画出蛛网般的裂纹,温热血滴渗进金线,将图案染成深紫的腐葡萄色。
亚克迪里斯甚至未看那具仍在抽搐的躯体,靴底碾过滚落银币时,某枚边缘磕碰的硬币弹起,落进死者颅骨的马蹄印凹坑,发出空洞回响。他刚走出三步,巷口卷来腥风,某黑影带着薰衣草与铁锈味撞进侧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