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如熬煮至凝固的血膏，裹着马粪与腐尸的浊气扑在亚克迪里斯脸上。当那团黑影撞进他侧腹时，他正用靴尖碾过老者滚落的银币——某枚边缘磕碰的硬币弹起，在雾中划出银弧，照亮撞来者沾满煤油的脸。那是个七八岁的男孩，褴褛的麻布衬衫短得露出瘦骨嶙峋的膝盖，手里攥着半块发黑的硬面包，指缝间嵌着草屑，指甲缝里的泥垢与亚克披风上的血痂同色。
十步外的暗影里，另两个孩子蜷缩在倾倒的木桶后。
金白色的头发缠结着稻草，在雾中泛着惨淡的微光——离得最近的女孩右脸颊糊着半块凝固的沥青，左眼却在亚克迪里斯银质匕首的反光中睁开：紫黄相间的瞳孔像两团浸了血的琥珀，恰与他十三岁在休斯特王朝游行时见过的老国王瞳孔如出一辙。他们很可能是王族，她身旁的少年攥着根断裂的车辐条，袖口渗出的暗红血渍正滴在泥地上，晕开的痕迹酷似地牢铁栏上的锈斑。
"你是他们的兄长？"亚克迪里斯的声音沉得像磨过的铁刃，天鹅绒披风扫过男孩掉落的面包时，金线绣制的月镰纹章被泥点玷污，烛泪灼出的破洞漏出内里染血的衬里。
他单膝跪地时，注意到少年左靴底缺了半块皮掌，露出的麻布裹脚布上渗着新鲜血渍，那形状恰似今早处决场刑具架上断头刀的缺口，"两条路：要么饿死在这酒馆外，要么跟我走。"
男孩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濒死的火绒被吹了口气。他把身后的弟妹往更暗处推了推，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喉结在瘦骨嶙峋的脖子上滚动："我离开家乡已经两年了...你真的能带我回去吗？"
他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镇定，"我叫里夫尼·约瑟夫，这是我弟弟卡尔，妹妹爱丽。"他顿了顿，凹陷的眼窝盯着亚克，"你想要什么？财宝？武器？还是...打败我们国家的秘密？"
亚克迪里斯藏在披风下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没料到这孩子思路如此清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密卷的烫金封皮，那里还残留着将领喉间喷出的温热血珠。
"我带你们回去，是为了与休斯特王朝结盟。"他刻意放柔语调，目光却掠过男孩后颈那道月牙形的烫伤——与休斯特王室育婴房铜盆的纹样分毫不差，"没有别的企图。"可距离去休斯特王国还有40多公里的路程，他急需要一辆载具
此时他才转向两百米外的马场。灯火在雾中晃成模糊的橘色光斑，围栏上悬挂的天月教黑旗像烧焦的尸布，旗角在夜风中发出破帛般的声响。马场西侧的拴马桩隐约可见
亚克迪里斯踩着被雨水浸得发黏的鹅卵石路，踏入马场时，潮湿的霉味混着马粪的腥气扑面而来。
暮色像一块浸透墨汁的绒布，将马场里的三十余匹牲口裹成模糊的剪影——它们垂着头立在朽木栅栏后，脊背在煤油灯的光晕里泛着蜡质般的灰败，唯有西北角马厩里那匹生物，正用蹄子刨着冻硬的泥地，雪色鬃毛在风里扬起时，宛如一截被月光淬亮的绸缎。
它的肩胛骨线条如刀削，肋腹收束得紧窄，每一次呼吸都让肌理在苍白皮毛下贲张，像一尊被遗忘在凡间的石膏雕像。
“那匹雪魄。”亚克的指尖蹭过粗粝的木栅栏，目光钉在白马转动的琥珀色瞳孔上，“你开个价。”
正在擦拭马具的马场主人突然顿住动作，黄铜马嚼子从他指间滑落，在石板地上砸出冷硬的回响。
这人的左眼蒙着块污损的绷带，右眼角爬满蛛网般的血丝：“先生，您看这马房的铁锁——”他抬手敲了敲最近的马厩，锈迹斑斑的锁环震落几片铁屑，“每道锁都挂着军牌呢。上个月有个盐商摸了摸马头，第二天就在运河里漂着了。”
话音未落，阴影里突然晃出个身影，那人踩着满是马尿的干草踉跄上前，磨损的西装翻领上沾着不明污渍，油腻的络腮胡里卡着草屑，笑的时候露出半颗蛀牙：“先生您领口沾着奶渍呢——刚才跟在您身后的几个小不点儿，眼珠子亮得像新铸的银币，长相也非常清秀。”
他的食指在掌心搓揉着，发出粗糙的摩擦声，“十四枚金币，换他们跟我走。我知道城外有家染坊缺手……”，多么低劣的说辞
亚克的目光掠过马场里那些只露出马头的马厩，铁锁在暮色中泛着青芒，像一排咬住喉咙的兽齿。
当他再开口时，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麻绳：“给我找三匹三岁以内的公马，要胸脯能撞碎酒桶的那种。”他没去看那人骤然发亮的眼睛，只盯着白马昂贵的头颅，“孩子归你。”
下一秒，猥琐男人已经像只鬣狗般扑向马场主人，拳头砸在对方颧骨上的闷响混着骨骼错位的脆响。
当染血的铜钥匙从腰间被扯下时，马场主人捂着塌下去的脸颊，在泥泞里抓挠着嘶喊：“他们会把我吊在城门楼子上！他们会——”回答他的是靴底踹在肋骨上的闷响，那个男人已经用牙齿咬开马厩门锁，嘴里哼着走调的民谣，在马群里挑挑拣拣，最终选中三匹甩着鬃毛刨地的畜生，它们的鼻孔里喷出白雾，像三团即将爆炸的硫磺。
牵绳塞进亚克手里的瞬间，那双沾着马粪的手已经伸向跟在亚克身后的孩子。
但寒光先于尖叫划破空气——不知何时出鞘的细剑如镰，在暮色中划出两道银弧，接着是皮肉裂开的湿响，两只攥着孩子衣领的手扑通掉在泥里，指缝间还夹着几缕孩童的头发。断手的男人在血泊里打滚，喉管里挤出的声音像被踩扁的风箱，而亚克已经牵着马转身，缰绳在掌心勒出深痕，三个孩子像影子般跟在他身后，踩过浸透血水的干草时，鞋底发出滋滋的声响。
酒馆方向突然炸开一片火光，数十盏煤油灯将街道照得如同白昼。亚克瞥见巡逻队甲胄上的铜鹰徽章——那是马尔卢斯亲王直属的黑鸦卫队，铁靴踏地的声音像重锤敲在石板上，领头者腰间悬着的军刀在火光下折射出冷芒。
他猛地将孩子按进路边的排水沟，自己则滚进坡下的阴影里，恰在此时，马场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警铃声，那个满脸是血的马场主人正抓着摇铃的铁链狂吼，声线在夜空中裂成碎片：“入侵者！有人抢走了重要的马匹资源——”
黑鸦卫队的队列瞬间转向，军刀出鞘的铿锵声浪里，亚克看见最前排士兵枪口的寒光，正顺着警铃的方向缓缓移动。三匹白马在他身侧不安地刨着蹄子，鬃毛上的雪粒被冷汗濡湿，凝成一颗颗冰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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