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江卓听着张若闻耳机里的英语听力，独自陷进回忆里。他知道那段回忆对张若闻来说并不愉快。

　　刚上小学那时，张若闻的爷爷总是生病。张铸工作忙，宋梅就经常带着张若闻回老家。

　　这一家子也怪。张老爷子是典型的“重男轻女，宠大欺小”。

　　张铸是家里老二，不受待见，张若闻也因此不被喜欢。可老爷子临终前，却反反复复嚷着要见张若闻这个最小的孙子。

　　于是宋梅不得不一次次给张若闻请假，带着他坐13路回老家。

　　那时她还没到江家做保姆，一家人在图书馆附近租房住，每次回去都要在13号站台等车。

　　小时候的张若闻并不懂频繁回家意味着什么，还以为是爷爷终于愿意多疼他一些。

　　起初每次去他都笑嘻嘻的，可面对的永远是一张枯槁的脸和含糊不清的呓语。

　　到后来，老爷子一见到他就“啊呜啊呜”地叫，张若闻听不懂，只觉得害怕，最后只剩麻木。

　　爷孙俩常常就那样对坐着——老爷子躺在床上叫喊，张若闻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

　　他只想尽快逃离那间混杂着酸臭和药味的屋子。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可以看见灰尘在光柱中飞舞，但那光永远照不到角落里的那个小男孩。

　　张若闻的奶奶年纪也大了，不愿尽心伺候，有时做事马虎，等到实在看不下去才叫宋梅回来收拾，收拾完又立马催她们走。

　　明明什么都没做的老大一家，却被她整天挂在嘴边。直到她临终前，才像老爷子一样，突然要求见张若闻。

　　像一场疯癫的、无理的闹剧。

　　张铸是个被家里人随便拿捏的软柿子。在没工作之前，宋梅只能忍气吞声，张若闻也因此成了第二个“软柿子”。

　　他记得有一次，父亲那边的亲戚来家里，指名要他把最喜欢的玩具让给堂哥。

　　他咬着唇不肯说话，最后是母亲红着眼睛把玩具塞给了那个孩子。

　　后来宋梅有了稳定工作，张若闻也渐渐长大、忙于学业。

　　对于张铸那边提出的荒唐要求，宋梅也终于敢拒绝。这让张若闻悄悄松了口气。

　　但他性格中的某些部分已经定型——过于懂事，习惯忍让，害怕冲突。

　　在他心里，他一直迫切地想考出去，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个家。

　　不是不爱父母，而是父亲那边那种令人窒息的、病态的“愚孝”让他喘不过气。

　　这也造就了他过度忍让和温和的性子。

　　外人看他只觉得沉默寡言，只有江卓知道，他常为自己的性格感到负罪。

　　因此，他对江卓有种莫名的依赖。在江卓身边，他可以偶尔放下那些谨慎和顾虑，做稍微任性一点的自己。

　　江卓家境优越、生活顺遂，简直像是张若闻的反面。

　　他自信、直接，想要什么就会说出来，从不顾忌别人的眼光。这样的江卓，对张若闻来说就像一束光。

　　江卓一直愿意让他靠一靠、哭一场，但张若闻从来没有那样做过。以至于江卓心里总是痒痒的——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变态。

　　他多想看看这个总是过分克制的人失控的样子，想知道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染上情绪时会是什么颜色。

　　公交进站的声音响起，像一声长长的叹息。江卓总觉得像火车泄气，不由得笑了笑。

　　两人上了车，张若闻朝投币箱里扔进四个硬币，清脆的碰撞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他拉着江卓在右侧的双人座靠窗位置坐下。

　　也许是太累了，他跟江卓说了句“记得听报站”，就歪头睡了过去。

　　夕阳透过车窗洒在他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

　　江卓望着他白皙的脖颈，手指在空中虚虚地描了描。公交转过一个弯，张若闻的脑袋轻轻靠上了他的肩膀。

　　江卓顿时僵住了，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他低头看着张若闻安静的睡颜，最终只是轻声嘟囔了句：“真是拿你没办法。”

　　车厢微微摇晃，阳光透过车窗，在两个少年身上洒下温暖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