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

地下三号练习室的沉重隔音门在身后合拢，将刚才那场精神层面的“噪音洗礼”隔绝。走廊灯光昏暗，空气里还残留着灰尘和金属冷却后的味道。

宋敏圭走在最前面，步伐还算稳健，但背脊的线条比来时僵硬了些，仿佛还承载着刚才那五分钟“禁锢与挣脱”的物理记忆。朴彩英跟在他身后半步，双手插在训练服口袋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偶尔踢到地面不明碎屑的动作，泄露出她内心的烦躁还未完全平息。

金贤宇落在最后，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他脸色依旧苍白，眼眶和鼻尖却泛着不正常的红，刚才那个耗尽心力维持的、脆弱单音似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连带演唱会上那个耻辱的破音所带来的羞耻感，也一起被榨取了出来，只剩下一种空洞的疲惫。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发出那个非旋律音时的灼痛和陌生感。

走廊尽头是临时分配给他们使用的休息室，同样简陋，只有几张折叠椅和一个饮水机。

朴彩英第一个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冷水，仰头灌了下去，水流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落，浸湿了卫衣的领口。她重重地把纸杯捏扁，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响。

“哈，”她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看向另外两人，“‘让伤口开花’？真是……疯得够别致。”话是这么说，但她眼底那簇被林允珠点燃的火苗，却并没有熄灭，反而在经历了刚才的“摧残”后，烧得更旺了些。她厌倦了包装精美的叛逆，林允珠这种直接撕开皮肉见骨头的粗暴，意外地对她胃口。

宋敏圭靠在墙边，微微闭着眼，像是在回味。他比朴彩英和金贤宇年长，经历也更复杂，更能体会到林允珠这种训练方式背后的意图。剥离光环，打碎固有模式，从最原始、最不适的状态中重新挖掘表达欲。这很痛苦，但对于一个感觉表演已陷入某种瓶颈期的演员来说，无异于一场冒险的诱惑。他睁开眼，目光落在蜷缩在折叠椅上的金贤宇身上。

“贤宇，还好吗？”他的声音带着前辈惯有的温和，但少了些镜头前的距离感。

金贤宇猛地抬起头，像是受惊的兔子，慌乱地摆手：“没、没事！前辈，我很好！”声音还有些沙哑。他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证明自己真的“很好”，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无法不在意，刚才自己那副狼狈脆弱的样子，全被这两位——尤其是宋敏圭前辈——看在了眼里。他们一个是演技备受推崇的大前辈，一个是风格强势的当红女团队长，而自己，只是个在重要舞台上失控破音的笑话。

自卑和压力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加入“镜像”的冲动，很大程度源于对林允珠那种近乎魔性魅力的盲目追随，以及对自己现状的绝望逃离。但此刻，冷静下来（或者说累到麻木之后），巨大的不确定性攫住了他：他真的能适应这种训练吗？他真的有什么“真实”的东西可以挖掘吗？还是最终只会成为这个疯狂实验中第一个被淘汰的残次品？

“喂，小子。”朴彩英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她走到金贤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直白的审视，“你刚才那个音，虽然难听得要死，像快断气似的……”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但至少，比你在台上唱那些甜腻腻的情歌时，像个人。”

金贤宇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朴彩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听不懂好赖话？意思是，假的东西再完美也恶心，真的东西再破烂也顺眼点。明白了吗？”她说完，也不等金贤宇反应，转身又去接水了，留下金贤宇一个人消化这句堪称“朴彩英式安慰”的话。

宋敏圭看着这一幕，轻轻笑了笑。他走到金贤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彩英说得虽然直接，但有道理。允珠……林代表要的，不是我们已经拥有的那些技巧和光环，而是剥掉那些之后，底下还剩下的东西。那东西，可能不舒服，不完美，但那是独一无二的。”

他顿了顿，看向这间简陋的休息室，目光似乎穿透墙壁，看到了那个更加冰冷空旷的练习室，以及站在控制台后面无表情的林允珠。

“我们都选择了这条路，就意味着我们都对自己的‘过去’有所不满。既然来了，就别想太多，跟着她走吧。虽然……”他回想起刚才那刺耳的噪音和近乎严苛的指令，苦笑了一下，“……过程可能会很难熬。”

金贤宇看着宋敏圭温和却坚定的眼神，又瞥了一眼旁边虽然态度恶劣但话糙理不糙的朴彩英，心里那冰冷的恐慌，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他用力点了点头，虽然手指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里多了一点决心。

是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演唱会的破音已经将他推到了悬崖边，留在这个看似疯狂的“镜像”，或许才是唯一的生机。哪怕过程是把自己打碎了重塑，也好过戴着假面彻底崩坏。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助理模样的年轻女人推门进来，恭敬地对三人说：“三位老师，林代表请你们去一下她的办公室。关于接下来的初步计划。”

三人对视一眼，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

林允珠的效率，高得吓人。

折磨式的第一课刚刚结束，下一步的计划就已经摆在了桌面上。这个名为“镜像”的怪物巢穴，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开始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