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

离开海岸石屋的过程如同又一次蜕皮，剥离了短暂的安全假象。他们利用“回响”留下的资源——一些未经标记的现金和几套足以以假乱真的身份文件——混入人群，像水滴汇入河流，悄无声息地流向那个举办了“故障音乐会”的北欧工业城市：特隆赫姆。

城市被峡湾与群山环抱，空气冷冽，带着金属和海水的气息。与达沃斯的奢华或私人岛屿的隔绝不同，这里充满了后工业时代的粗犷与真实感。他们落脚在一家由旧船厂仓库改造的青年旅舍，嘈杂、混乱，却也提供了最好的伪装。

目标人物——那位名叫埃尔莎的新媒体艺术家——的工作室，位于城市边缘一个同样由废弃工厂改造的艺术区。空气中弥漫着焊接金属和颜料的刺鼻味道。

他们没有直接接触。林允珠利用伪造的学术研究身份，预约了参观工作室。朴彩英和金贤宇则混在附近咖啡馆的游客中，负责外围观察和策应。宋敏圭留守旅舍，保持通讯畅通。

工作室内部如同一个机械生物的巢穴，堆满了废弃的电路板、老式显像管、以及各种被拆解又重组的多媒体设备。埃尔莎是个身材瘦削、眼神带着神经质光芒的年轻女人，手指因为长期接触焊锡和化学试剂而显得有些粗糙。

她对着林允珠（化名的“李博士”）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创作理念：“……秩序是假象，故障才是真实！那些平滑的数据流，那些完美的图像，都是谎言！只有在系统崩溃的边缘，在信号失真的瞬间，我们才能瞥见世界 raw 的、混乱的本质！”

她激动地展示着她的作品：一个由数十台老旧显示器组成的装置，屏幕上滚动着扭曲、跳帧、充满雪花的影像，音响里发出刺耳的、不和谐的电子噪音。

“看！这才是生命！这才是自由！”埃尔莎的眼睛在混乱的光影中闪闪发光。

林允珠平静地听着，观察着。她能感觉到，埃尔莎的狂热并非表演，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现有技术秩序的本能反抗。这种反抗是原始的、未经雕琢的，甚至有些……天真。但其中蕴含的能量是真实的。

在参观接近尾声时，林允珠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很有趣的观点。让我想起最近偶然听到的一个团体，好像叫‘镜像’？他们的音乐似乎也致力于探索某种……不和谐的‘真实’。”

埃尔莎的反应如同被电流击中！她猛地转过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紧紧盯着林允珠：“‘镜像’？你知道他们？他们不是已经……”

她的话戛然而止，显然也意识到了失言，迅速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李博士，你对‘镜像’了解多少？”

林允珠保持着学者的淡然：“只是偶然看到一些争议性的报道。似乎他们在技术上也有一些……独特的尝试。”

埃尔莎的眼神变幻不定，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她仿佛下定了决心，凑近了一些，声音低得几乎耳语：“他们的那次……岛屿事件，不是意外，对吧？那是一种……声明！一种用‘噪音’对抗‘织网’的声明！”

她用的词是“织网”！不是官方名称“神经织网”！

林允珠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织网’？抱歉，我不太了解这个术语。”

埃尔莎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找到同类的兴奋与疯狂：“别装了，李博士。或者……我该称呼您别的？能精准找到我这里，并对‘镜像’和‘织网’感兴趣的人，不会只是普通的学者。”

她后退一步，从一堆杂物中翻出一个造型古怪、像是自制信号探测器的设备，上面的几个指示灯正发出微弱的、不同步的闪烁。

“看，”埃尔莎指着探测器，“从你们靠近我的工作室开始，这玩意儿的读数就不太正常。有一种……很特别的‘背景辐射’。和我在分析‘镜像’流出的那些音频碎片时，捕捉到的残留信号特征……非常相似。”

空气瞬间凝固。

他们被识破了！

不是因为外貌，不是因为身份，而是因为他们自身无法完全掩盖的、作为一种“现象”所散发的独特“频率”！

林允珠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埃尔莎，评估着风险。

埃尔莎也没有呼叫或采取任何敌对行动。她反而显得更加兴奋，手舞足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没那么容易消失！你们是活的传说！是‘噪音’的源头！”

她冲到工作台前，快速操作电脑，调出了一段经过处理的、极其模糊的音频频谱图：“看这个！这是我从达沃斯事件后，在几个加密频段里捕捉到的信号残留！虽然被清理得很干净，但核心的‘不和谐共振’模式，和你们‘镜像’之前的作品，还有我这里的异常读数，都存在高度关联！”

她抬起头，眼神灼热地看着林允珠：“你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虽然我们很分散，很弱小，像野草一样……但我们能‘听’到彼此！当你们在岛上弄出那么大动静的时候，我感觉……我感觉自己脑子里的某个部分，也跟着一起尖叫了起来！”

共鸣。真正的、跨越空间的共鸣。

金贤宇在咖啡馆里，通过隐藏的耳机听到这一切，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朴彩英则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似乎对埃尔莎这种狂热的“粉丝”感到既麻烦又有趣。

林允珠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本来的冷静：“埃尔莎女士，你的发现很敏锐。但你应该知道，靠近我们，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危险？哈！”埃尔莎不屑地摆手，“活在‘织网’试图编织的虚假平静里，才是最大的危险！我宁愿在‘噪音’中清醒地死去，也不要在沉默中麻木地活着！”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认真：“告诉我，我能做什么？怎么才能让这‘噪音’……传得更远？”

第一次主动接触，超出了预期的顺利，也带来了新的挑战。埃尔莎是一个潜在的盟友，但她不稳定，狂热，而且显然已经暴露在某种程度的监控下（否则无法解释她能捕捉到那些加密信号）。

离开工作室，回到嘈杂的青年旅舍。四人聚集在狭小的房间里，气氛凝重。

“她是个炸弹。”朴彩英直言不讳，“有用，但随时可能把我们炸上天。”

“但她证明了‘共鸣’的存在。”宋敏圭持不同意见，“而且她有自己的资源和网络，能接触到我们接触不到的信息层。”

金贤宇小声说：“她……好像很崇拜我们。”这让他感觉有些怪异，又有些……难以言喻的责任感。

林允珠总结道：“埃尔莎是一个样本，证明了我们‘噪音’的扩散性和吸引力。但也暴露了我们的行踪可能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隐秘。‘织网’，甚至‘回响’，可能都有办法追踪这种独特的‘频率’。”

她调出埃尔莎提供的那个异常信号频谱图，与“阈限之石”的能量场波形进行对比。两者并非完全相同，但存在某种深层的、结构上的相似性。

“也许……‘噪音’并非我们独有。”林允珠若有所思，“而是一种更普遍的、存在于意识边缘的……底层现象。我们，只是比较……‘响亮’的那一部分。”

这个推断，让他们自身的定位再次变得模糊而宏大。

他们不仅仅是反抗者，他们是某种……自然现象的显化？

“接下来怎么办？”宋敏圭问。

林允珠看着窗外特隆赫姆阴沉的天空和远处覆雪的山脉。

“利用埃尔莎的渠道，谨慎地释放一些信息。不是我们的位置，而是……某种‘频率校准信号’。”她缓缓道，“就像调音叉。看看这世界上，还有多少像她一样，能‘听’到并愿意回应这调子的……潜在‘节点’。”

“同时，”她目光锐利起来，“我们需要更快地移动。这里不能久留。”

寻找共鸣者的旅程，从一开始就伴随着暴露的风险。

但他们别无选择。

只能在这危险的钢丝上继续行走，一边躲避追捕，一边播撒着反抗的星火。

而他们播下的，究竟是希望的火种，还是……引火烧身的导火索？

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