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隆赫姆的阴云尚未散去,空气中已弥漫着被窥探的焦灼。埃尔莎工作室的接触像在平静( albeit 虚假的平静)湖面投下石子,涟漪扩散的速度超乎预期。林允珠设置的几个诱饵性“频率校准信号”通过埃尔莎那不甚安全的网络节点刚释放出去不到四十八小时,宋敏圭就截获了异常的网络活动——几股来源不明、风格迥异的数据流,开始围绕这些信号进行试探性的“触碰”和“解析”。
其中一股数据流,带着某种学院派的严谨和迂回,试图逆向推导信号的生成逻辑;另一股则充满攻击性,像数字领域的掠食者,反复冲击着信号源的加密外壳;还有一股,则如同幽灵,若即若离,只是安静地“观察”着。
“反应比预想的快,也……更复杂。”宋敏圭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曲线,眉头紧锁,“不像是‘织网’的统一风格。更像是一个……混杂的生态。”
林允珠点了点头。这印证了她的猜测——“噪音”的共鸣者并非铁板一块,他们分散、独立,拥有不同的动机和能力。有些可能是潜在的盟友,有些则可能是竞争者,甚至……猎人。
不能再停留了。
他们迅速销毁了在特隆赫姆留下的一切痕迹,利用“回响”提供的资源,再次踏上流动的旅途。没有固定目的地,像随机的粒子,在欧洲大陆上不规则地布朗运动。今天可能在阿姆斯特丹的运河边暂住,明天就出现在柏林墙遗迹的阴影下,后天又隐匿在罗马错综复杂的老城区里。
移动本身成了一种防御,也成了一种筛选。
他们不再主动接触像埃尔莎那样显性的目标。而是通过林允珠不断调整和释放的“频率信号”,像撒下一张无形的网,等待着那些真正有能力、并且有足够意愿“上钩”的鱼。
这个过程漫长而煎熬。每一次信号释放都伴随着暴露的风险,每一次短暂的停留都可能是最后的安宁。金贤宇的神经始终处于紧绷状态,连睡梦中都能听到并不存在的警报声。朴彩英的伤口虽已愈合,但颠沛流离和持续的精神压力让她变得愈发沉默和易怒,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只有宋敏圭和林允珠,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一个负责技术导航,一个负责战略决策。
期间,他们遭遇了数次有惊无险的危机。在维也纳,他们下榻的廉价旅馆半夜被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突击检查,幸好事先安放的震动传感器预警,他们才得以从防火梯仓皇逃离。在巴塞罗那,他们的临时通讯点遭到了精密的电子渗透,林允珠凭借预设的陷阱程序才勉强摆脱追踪。
对手不止一个。“织网”的追捕如同附骨之疽,风格冷峻而高效。而另一些骚扰则显得更加……“个性化”。有一次,他们车辆的导航系统被篡改,引导他们驶向一个废弃的屠宰场,空气中还残留着某种类似“静滞项圈”能量的微弱波动,显然是“回响”中某些“热心成员”的“问候”。
他们像是在雷区中跳舞,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危险上。
然而,持续的移动和信号释放,也像沙里淘金,逐渐筛选出了一些有价值的“回响”。
一个隐居在苏格兰高地、精通古老凯尔特符号学的老程序员,破译了信号中隐藏的、关于“意识自主”的隐喻,并通过一个极其古老的、基于业余无线电的加密频道,发来了一段充满担忧却又带着鼓励的留言。
一个位于东京、痴迷于赛博格美学的匿名黑客团体,被信号中蕴含的 raw 破坏力吸引,主动提供了一些关于“织网”在东亚地区数据中心防火墙弱点的零散信息。
一个在亚马逊雨林深处、与世隔绝的原始部落萨满(通过某种难以置信的、基于植物生物电的中转方式?),竟然也传递来了模糊的意念碎片,表达了对“平衡被打破”的深切忧虑,并将“镜像”视为某种“警示之灵”。
这些回应千奇百怪,来自不同文明、不同技术层次、甚至不同感知维度。它们微弱、分散,却真实存在。它们共同描绘出一幅远比“织网”或“回响”更加广阔的图景——一个由无数拒绝被同化、以各自方式守护着某种“真实”的个体或群体构成的、无形的、松散的“生态系统”。
“我们……并不孤独。”金贤宇在接收到那个亚马逊萨满的意念碎片时,喃喃自语,一直萦绕不去的孤独感似乎被冲淡了些许。
“但我们也成了靶子。”朴彩英冷冷地补充,她刚刚手动清除了一个试图附着在他们临时服务器上的、充满恶意的数据寄生虫。
林允珠将这些零散的“回响”仔细记录下来,进行分析和归类。她发现,虽然表现形式各异,但这些回应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点:对某种“更高秩序”或“绝对控制”的本能抗拒,以及对“混沌”、“随机性”、“个体独特性”某种程度的珍视或依赖。
他们的“噪音”,恰好成为了这种普遍情绪的凝聚点和放大器。
这天,他们流窜至捷克共和国一个边境小镇,藏身于一间散发着霉味和啤酒气息的老旧公寓里。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
林允珠发布了一个新的、更具挑衅性的频率信号,其中隐含了对“织网”最新“协同协议”调整方向的尖锐嘲弄。
几个小时后,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回响”,猛地撞入了他们的接收频道!
这个信号并非来自某个固定地点,而是在全球多个网络节点间疯狂跳跃,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自我毁灭般的决绝!信号内容并非文字或代码,而是一段极其压缩的、包含着巨大信息量的情感洪流——那是一个深陷“织网”内部的研究员,在意识被彻底“协同”前最后一刻的爆发!充满了被剥夺自我的恐惧、无法言说的愤怒、以及对……“外界的噪音”最后的、微弱的向往!
这信号如同濒死者的呐喊,强烈、短暂,随即湮灭在数据的海洋中。
但就在它消失前的瞬间,林允珠捕捉到了信号源最后一次稳定的坐标——位于格陵兰冰原边缘,一个标注在“回响”给予的地图上的、“织网”禁区边缘的研究前哨站!
几乎在同一时间,宋敏圭发出警告:“信号被追踪了!反向路径已暴露!有多股势力正在快速接近我们的位置!包括‘织网’的标准化追踪单元,还有……一股能量特征与‘静滞项圈’类似的、更狂暴的力量!”
公寓窗外,雨声中开始夹杂着不祥的、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声和脚步声。
他们被锁定了。因为一个陌生人的临终呐喊。
朴彩英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烧着被逼入绝境的凶光,她一把抓过放在桌上的、一直未曾使用的“静滞项圈”。
“妈的,看来安可曲……要提前高潮了!”
金贤宇脸色惨白,却下意识地挡在了门口。
宋敏圭快速销毁着设备中的数据。
林允珠深吸一口气,将那块一直带在身边的“阈限之石”紧紧握在手中,感受着那冰冷的、却在此刻带来一丝奇异镇定的搏动。
最后的藏身处,即将被攻破。
而这一次,他们无处可逃。
唯一的选择,就是在这狭窄的战场上,奏响最混乱、也最响亮的……
终章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