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的马达声单调地撕扯着黎明前的寂静。李柱赫掌着舵,目光空洞地望向前方那片墨黑与苍白交织的海平线。掌心的三角形印记像一块嵌入血肉的冰,持续散发着冰冷的刺痛,提醒着他与那个非人世界的脆弱连接。
苏明……
这个名字在他心中翻滚,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无尽的虚空。她最后那一眼,那混杂着决绝与告别的眼神,如同鬼魅,在他每一次眨眼间闪现。
她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他还记得她体内那金红与漆黑力量疯狂拉锯的痛苦模样,记得她向内压缩所有能量时,身体几乎崩解的光芒。是为了对抗那个三角形的“观测点”?是为了屏蔽他身上的“标记”?还是……为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更宏大的计划?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一个被卷入风暴中心、侥幸存活的残渣,带着一身伤痛和一个诡异的印记,在茫茫大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流。
疲惫如同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拖入昏迷的深渊。灵魂自爆的创伤并未痊愈,如同背景里持续不断的杂音,折磨着他的神经。他只能死死抓住冰冷的舵轮,用肉体的疼痛和驾驶的专注,来对抗那无边的虚无与困倦。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那条苍白的细线逐渐晕染开,变成了鱼肚般的灰白。海面的轮廓清晰起来,墨色退去,换上了沉郁的铅灰。风大了些,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细碎的浪花,拍打着船帮。
就在这时——
他左手掌心的三角形印记,猛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尖锐的灼痛!
不是之前的冰冷刺痛,而是仿佛有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了上面!
“呃!”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舵轮,捂住了左手。
渔船失去了控制,在海面上打了个转,引擎空转着发出呜咽。
灼痛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迅速退去,重新变回了那熟悉的冰冷刺痛。
但李柱赫的心却沉了下去。
这变化……意味着什么?
是“观测点”的注视加强了?还是……苏明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他猛地抬头,警惕地环顾四周。海面上空空荡荡,只有起伏的波浪和低垂的、铅灰色的云层。远处,陆地的轮廓已经依稀可见,但那不是仁川港的方向,更像是一片未开发的、荒凉的海岸线。
必须尽快靠岸!这里太暴露了!
他重新握紧舵轮,调整方向,朝着那片荒凉的海岸线加速驶去。
半小时后,渔船颤抖着冲上了一片布满黑色礁石和粗糙砂砾的浅滩,船底与礁石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终于彻底熄火。
李柱赫跳下船,海水瞬间浸透了他破旧的工装裤。他踉跄着爬上礁石,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海岸。陡峭的、覆盖着稀疏耐盐植物的悬崖矗立在后方,前方是无尽的、灰蒙蒙的大海。没有人烟,没有道路,只有海浪永不停歇的咆哮和海风凄厉的呼号。
一个绝佳的……藏身之所?或者说,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沿着海岸线艰难前行,试图寻找一个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最终,他在悬崖底部发现了一个被几块巨大礁石半掩着的、狭窄的洞穴入口。
洞穴不深,里面充满了潮湿的沙土和海藻腐烂的气味,但至少能遮风,并且相对隐蔽。
他瘫坐在冰冷的沙地上,背靠着粗糙的岩壁,终于允许那积压已久的疲惫和伤痛彻底淹没自己。他检查了一下左手的印记,那三角形依旧清晰,仿佛刚才那阵灼痛只是幻觉。
他从工装裤口袋里摸出最后半块硬得像石头的压缩饼干,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淡水已经一滴不剩了。
活下去……
他咀嚼着这三个字,感受着其中沉甸甸的分量。
就在这时——
洞穴外,原本只有海浪风声的寂静,被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拖过砂砾的……窸窣声打破了。
李柱赫瞬间绷紧了神经,屏住呼吸,悄然移动到洞口边缘,借着礁石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天色比刚才更亮了一些,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海面。
然后,他看到了。
就在距离他藏身的洞穴不到五十米的地方,那片布满黑色礁石和砂砾的海滩上。
躺着一个人。
一个……身影。
面朝下,一动不动。半截身体还浸泡在浅水里,随着波浪微微起伏。身上似乎穿着……深色的衣物?样式看不太清,被海水和泥沙浸透,紧贴在身上。
那窸窣声,是海浪推动着那具(或许是)身体,摩擦砂砾发出的。
李柱赫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是谁?
遇难者?还是……追踪而来的人?
他死死盯着那个身影,不敢轻举妄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个身影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如同被海浪遗弃的垃圾。
一种莫名的、强烈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惊悸,缓缓地,极其谨慎地,从洞穴中走了出来。
一步,两步……
他靠近那个俯卧的身影。
海风吹动着那人湿透的、沾着海藻的头发(如果是头发的话)。
越来越近。
十米……五米……
他终于能看清一些细节了。
那身深色的衣物,似乎……不是普通的布料。带着一种熟悉的、仿佛历经了无尽时光洗礼的……古老质感。甚至有点像……有点像苏明在舞台上穿过的那件表演服,但又不完全一样。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一个荒谬的、却无法抑制的念头,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加快脚步,几乎是扑了过去,跪倒在那个身影旁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将对方翻过来。
手指触碰到那冰冷、湿透的衣物时,一股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却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能量波动,顺着他的指尖传来!
是……是她?!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俯卧的身影翻转过来。
一张苍白到近乎透明、沾染着泥沙和海水的脸,映入他的眼帘。
五官轮廓……
李柱赫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
时间仿佛凝固。
海浪声,风声,都消失了。
世界只剩下这张脸。
这张他曾在千年记忆中见过,曾在选秀舞台上凝视过,曾在星沙海绝望之地追寻过的……
苏明的脸。
她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皮肤冰冷得如同深海下的岩石。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额头上,更显得她脆弱得如同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她在这里。
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出现在这片荒凉的海岸上。
李柱赫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过后,是如同洪流般席卷而来的、混杂着狂喜、恐惧、担忧和无数疑问的复杂情绪。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探向她的鼻息。
微弱。
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几乎要虚脱般瘫软在地。
他立刻俯下身,检查她的情况。除了体温过低和似乎力竭昏迷之外,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她体内……他试图感知,却只感到一片如同耗尽了的电池般的空虚,以及一种更加深沉的、仿佛与某种庞大存在强行剥离后的……虚弱。
是了……她最后那向内压缩所有力量的举动,一定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他不再犹豫,咬紧牙关,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将她冰冷而轻盈的身体打横抱起,踉跄着,一步一步,朝着那个狭小的洞穴走去。
将她轻轻放在洞穴内相对干燥的沙地上,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干燥的外套,裹住她冰冷的身躯。
他跪坐在她身边,借着从洞口透进来的、越来越亮的晨光,贪婪地、却又带着无尽惶恐地,凝视着这张失而复得的脸。
她还活着。
但她也不再是那个在舞台上掀起风浪的练习生苏明,也不再是完全融合了“太阳”的、非人的存在。
她回来了。
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奇迹的方式。
带着一身谜团,和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微弱生命之火。
李柱赫伸出手,想要拂开她脸颊上沾着的沙粒,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猛地顿住。
他看到了。
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颈侧面,靠近锁骨的位置。
一个印记。
一个……
和他左手掌心那个,一模一样。
空无一物的。
等边三角形。
印记。
李柱赫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他猛地摊开自己的左手。
掌心的三角形印记,不知何时,竟然散发着一层极其微弱的、与苏明脖颈上那个印记同频的……
灰白色的光。
仿佛在……
彼此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