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

怪船的甲板冰冷而潮湿，锈蚀的金属在李柱赫身下硌得生疼。他瘫在那里，如同一条被浪头拍上岸的鱼，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怀中苏明的重量轻得让他心慌，那微弱的呼吸声是这死寂船舱里唯一的生命迹象。

摆渡人背对着他们，矗立在船头，如同焊死在甲板上的另一块锈铁。昏黄的船灯在他厚重的斗篷上投下摇曳的光晕，船正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平稳，悄无声息地滑向远海。灯塔和“清洁工”的威胁已被甩在身后，融入浓雾与夜色，但李柱赫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

前路，是比追兵更深的未知。

他挣扎着坐起身，检查苏明的情况。她依旧昏迷，脸色苍白，但脖颈上那个三角形的印记不再有异动，只是安静地烙印在苍白的皮肤上，像一个冰冷的句读。他自己的掌心也恢复了那熟悉的、背景噪音般的刺痛。

暂时安全了。

但这安全，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墨蓝色的海面上，脆弱得如同肥皂泡。

他需要弄清楚这艘船要带他们去哪里，以及……苏明何时能真正醒来。

他扶着冰冷的舱壁，艰难地站起，将苏明小心地安置在一个相对干燥、避风的角落，用那件浸透海水又半干的外套尽可能裹紧她。然后，他朝着船头那个沉默的身影走去。

“我们……要去哪里？”他声音沙哑地问，海风将他的话语吹得有些破碎。

摆渡人没有回头，只有那破锣般的声音混在风里传来：“规则的背面。”

“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它们’的规则，暂时……覆盖不到的地方。”摆渡人的回答依旧简洁而晦涩，“也是……‘观测’的盲区。”

盲区？李柱赫心中一动。这意味着他们能暂时摆脱那个三角形“观测点”的注视？

“苏明她……什么时候能醒？”

这一次，摆渡人沉默了更久。久到李柱赫以为他不会回答。

“她的‘醒来’，取决于……她与‘钥匙’的磨合。”他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客观，“强行剥离‘太阳’……又引动‘源海’接口……她的灵魂，现在像一团被撕扯乱的线。”

磨合？钥匙？李柱赫想起苏明说过，她脖颈上的印记是“钥匙”。所以，她此刻的昏迷，是在适应这把“钥匙”？还是在对抗它？

他还想再问，摆渡人却似乎失去了交谈的兴趣，只是抬了抬戴着厚重手套的手，指向船舱深处：“里面有水，和……能入口的东西。”

李柱赫知道问不出更多了。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低声道：“谢谢。”

摆渡人不再回应，重新变成了那座面朝大海的沉默礁石。

李柱赫转身走向船舱。舱内的景象比他想象的更加……异常。空间似乎比从外部看起来要宽敞许多，结构扭曲而不合常理，裸露的管道如同怪物的血管盘踞在头顶和墙壁，散发着幽微的、不同于船灯的光芒。空气里混杂着机油、深海淤泥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陈旧气息。

他在一个类似储藏间的角落里找到了几个密封的金属桶，里面是还算干净的淡水和一些味道古怪、但能提供能量的压缩食物。他先自己灌了几大口，缓解了喉咙火烧般的干渴，然后取了一些水和食物，回到苏明身边。

他小心地扶起她，将水一点点喂进她嘴里。这一次，她的吞咽似乎顺畅了一些。喂完水和弄碎的食物，他靠坐在她旁边，疲惫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

他不敢睡死，只能半眯着眼，警惕着船内外的任何动静。

时间在怪船平稳而诡异的航行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只是一瞬，李柱赫被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金属摩擦又似低语的声音惊醒。

声音来自船舱的更深处。

不是摆渡人。那家伙还在船头，如同雕塑。

这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李柱赫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苏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与不安，站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索过去。

越往船舱深处走，那种空间上的扭曲感就越发强烈。通道并非笔直，时而狭窄得需要侧身，时而又豁然开朗，出现一些用途不明、布满按钮和拉杆的操作台，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那细微的摩擦声和低语时断时续，指引着他。

最终，他在一扇看似与其他舱壁融为一体的、布满扭曲锈蚀纹路的金属门前停了下来。声音，就是从这扇门后传来的。

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浅浅的、手掌形状的凹陷。

鬼使神差地，李柱赫抬起了自己那只印着三角形标记的左手，缓缓按向了那个凹陷。

就在他的掌心即将触碰到金属的瞬间——

他掌心的三角形印记，猛地变得滚烫！一股强烈的、带着排斥意味的能量再次爆发，将他狠狠弹开，撞在身后的管道上！

“呃！”他闷哼一声，手臂发麻。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怀中那张从灯塔得来的、泛黄的海图，似乎与他掌心的印记产生了某种共鸣，微微发烫！

他忍着疼痛，掏出海图。

只见海图上，那条从灯塔延伸出去的暗红色虚线，末端竟然……亮起了微弱的、与星沙海同源的幽蓝光芒！光芒指向的，正是他面前这扇打不开的金属门！

门后……有什么？

是通往“规则背面”的入口？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一个极其虚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别……碰它……”

李柱赫猛地回头！

角落里，苏明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她半撑着身体，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但那双眼睛却恢复了神采，虽然充满了疲惫，却带着一种洞悉了什么的、冰冷的清明。

她正看着他，目光落在他的左手和那张发光的海图上。

“那扇门……”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后面……不是路……”

“……是‘它们’……废弃的……另一个‘观测点’……”

李柱赫的血液，瞬间冷了下去。

废弃的……观测点？！

这艘能驶向“规则背面”的摆渡船里，竟然藏着一个……哪怕是废弃的……“观测点”？！

苏明看着他震惊的表情，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摆渡人……也没告诉你……对吧？”

“他的船……本身就航行在……‘规则’的裂缝里……”

“这里的一切……都游走在……虚实之间……”

她的话，如同冰水，浇灭了李柱赫刚刚因为找到海图指引而升起的一丝希望。

这艘船，这个摆渡人，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诡异，更加不可信任。

而生路，似乎依旧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遥不可及。

他看着苏醒过来的苏明，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不屈的冷光，心中五味杂陈。

她醒了。

但前路的艰险，似乎才刚刚揭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