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船像一枚生锈的楔子，悄无声息地嵌入了那片无垠的灰色。
没有浪，没有风，甚至连船体破开“水面”的细微声响都被这方天地贪婪地吞噬了。这里的光源暧昧不明，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却又无法照亮任何东西，只在船舷外那粘稠如油、静止如死水的灰色“海面”上，投下扭曲而模糊的倒影。
李柱赫靠在冰冷的舱壁上，紧闭双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灵魂深处那场与“源海”信息流的惨烈厮杀留下了后遗症，一种持续不断的、仿佛脑髓被细针搅动的钝痛折磨着他的神经。但与此同时，一种全新的、极其诡异的“感官”正在这痛苦中艰难地苏醒。
他“看”不到，却能“感觉”到。
感觉周围这片灰色虚空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充斥着无数细碎、混乱、如同破碎镜片般不断生灭的“规则”碎片。它们相互碰撞、湮灭、又重组，形成一片永无止境的、危险的乱流。有些区域相对“平静”，规则的碎片如同沉睡的鱼群缓缓游弋；而更多的地方，则充斥着狂暴的、足以将任何闯入者撕成基本信息单位的漩涡。
这就是“规则背面”。一个连“观测点”的注视都变得模糊，但本身却更加危机四伏的绝地。
苏明站在船头，与摆渡人并肩。她单薄的身影在这片绝对的灰蒙中，仿佛随时会被同化、消解。她没有再试图感知规则，只是静静地站着，像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她脖颈上的三角形印记黯淡无光，如同沉睡。
摆渡人则依旧是那块沉默的礁石，兜帽下的阴影深不见底。他操控着这艘怪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巧，在那些狂暴的规则乱流边缘险之又险地滑行，避开一个又一个隐形的陷阱。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也许过了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
突然，李柱赫猛地睁开眼！
不是因为他“看”到了什么，而是他那种对规则的“敏感”，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周遭混乱格格不入的……“秩序”的波动！
那波动来自他们左前方，一片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灰蒙蒙的虚空深处。
“那边……”他嘶哑地开口，指向那个方向，“有一种……不一样的……‘平静’。”
苏明和摆渡人同时转头。
苏明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她似乎也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不如李柱赫此刻这般清晰。
摆渡人兜帽微动，没有质疑，操控着怪船，缓缓调整方向，朝着李柱赫所指的那片虚空驶去。
越是靠近，李柱赫那种感觉就越发清晰。那并非真正的“平静”，更像是一种……被强行约束、收束起来的规则力量，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结构”？或者说……一个“缝隙”？
船速慢了下来，几乎是在灰色“海面”上漂浮。
前方的灰色依旧浓重，肉眼看不到任何异常。
但李柱赫的灵魂却在向他疯狂示警——那里有东西！一个隐藏在规则乱流背后的、人为的（或者非人的）造物！
就在船头即将触碰到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灰色时——
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荡漾、扭曲起来！
灰色如同幕布般向两侧褪去，显露出其后隐藏的……
一艘船。
不是摆渡人这种锈迹斑斑的怪船。
而是一艘……通体由某种暗沉金属铸造、线条冷硬、造型带着某种超越时代科技感的……梭形舰船。
它静静地悬浮在灰色虚空中，周身流淌着一层极其淡薄的、仿佛与这片规则背面融为一体的能量护盾。舰体表面没有任何舷窗或标识，光滑得如同镜面，倒映着周围扭曲的灰色光晕，散发着一种死寂而危险的气息。
幽灵船？
李柱赫的心脏骤然缩紧！在这连“观测点”都难以触及的规则背面，怎么会存在这样一艘明显带有科技造物特征的舰船？！
苏明的身体也瞬间绷直，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她显然也认出了这东西的异常。
就连一直如同雕塑般的摆渡人，那厚重的斗篷下，似乎也传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肌肉绷紧的声响。
怪船在距离那艘梭形舰船约百米处停了下来，不敢再靠近。
三方（如果算上那艘幽灵船的话）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形成了短暂而诡异的对峙。
谁也没有动。
那艘梭形舰船依旧死寂，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也没有武器探出。
但李柱赫那种对规则的敏感却在疯狂报警——那艘船周围的规则，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强行“固化”了！形成了一个临时的、相对稳定的“领域”！这绝非自然形成！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即将达到顶点时——
那艘梭形舰船光滑的侧面，毫无预兆地，无声滑开了一道缝隙。
不是舱门。
更像是一个……观测孔。
一道冰冷、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仿佛机械扫描般的“视线”，从那观测孔中射出，缓缓扫过摆渡人的怪船，扫过船头的苏明和摆渡人，最后……
精准地定格在了靠在舱壁上的李柱赫身上。
更确切地说，是定格在了他那只摊开的、印着三角形印记的左手上。
李柱赫感到掌心的印记猛地一烫！仿佛被那道无形的“视线”重点标记了！
紧接着，一个经过处理的、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电子合成音，直接穿透了灰色空间的阻隔，清晰地响彻在怪船周围：
“检测到高优先级‘信标’信号。”
“识别：‘坐标’单元。”
“根据《泛维度安全隔离条例》第7款……”
电子音顿了顿，似乎在调取资料，然后以一种宣判般的口吻继续：
“……你们已非法闯入‘遗忘坟场’管制区域。”
“立刻解除武装，接受羁押。”
“重复。立刻解除武装，接受羁押。”
“否则，将视作敌对行为，予以清除。”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艘梭形舰船表面流淌的淡薄能量护盾，骤然变得凝实、刺目！舰首部位，数个隐藏的炮口（或者某种能量发射器）缓缓探出，冰冷的幽光在炮口凝聚，牢牢锁定了下方的怪船！
李柱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遗忘坟场？管制区域？
清除？！
他们刚刚摆脱“协会”和“观测点”的威胁，竟然又闯入了另一个未知势力的……禁区？！
而这一次，对方似乎……更加不友好。
摆渡人的怪船发出一阵低沉的、仿佛野兽被激怒般的嗡鸣，船身周围那扭曲的光线力场开始不稳定地波动。
苏明缓缓抬起手，指尖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金红色的光芒在艰难地汇聚，但她的脸色也更加苍白。
李柱赫看着那艘悬浮在灰色虚空中、如同死神般的梭形舰船，又看了看自己掌心的三角形印记。
“坐标”单元……
原来，在“它们”眼中，自己不仅仅是“信标”……
还是一个……需要被“管制”的……“高优先级”目标？
绝望，如同这片灰色的空间，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而这一次，生路，又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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