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像一片被无形水流裹挟的叶子,在墨色的海面上滑行。没有风浪声,连雨水敲打船舷的声响都被这艘船本身散发的死寂所吞噬。只有船头那盏幽蓝的煤油灯,光芒稳定得诡异,穿透雨幕,在漆黑的水面上投下一道摇曳的、如同指引亡灵的光路。
李柱赫蜷缩在潮湿的船舱里,寒意如同细针,透过湿透的衣物扎进骨髓。灵魂的创伤在这种绝对的寂静和未知的航行中,反而变得清晰起来,每一道裂痕都在发出细微的、持续的哀鸣。他紧握着左拳,掌心的印记不再悸动,而是散发出一种与那幽蓝灯光同频的、冰冷的平静。
这平静,比之前的刺痛更让人不安。
不知航行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也许只是片刻,也许已过了一整夜。
突然,渔船毫无征兆地……慢了下来。
然后,彻底停住。
不是靠岸,也不是遇到障碍。它就那么静静地、突兀地停在了海中央。
李柱赫猛地睁开眼,警惕地望向船外。
依旧是无边的黑暗和雨幕。但借着船头那幽蓝的光芒,他隐约看到,渔船的前方,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海面上……
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极其浓郁、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迷雾。
那迷雾的边缘翻滚着,如同活物,与周围的黑暗泾渭分明。幽蓝的灯光照射过去,无法穿透,只在那雾墙上映出一片朦胧而扭曲的光晕。
掌心的印记,在此刻传来一阵清晰的、近乎灼热的……确认感。
指向……那片迷雾。
目的地……到了?
李柱赫的心脏缓缓沉了下去。他没有感到任何解脱,反而有一种踏入更大陷阱的预感。
他站起身,走到船头,与那盏孤灯并肩而立,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诡异雾墙。
雾气中,似乎有某种低沉的呢喃声传来,听不真切,却搅得人心神不宁。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没有回头路了。
他伸出手,试探性地,触碰向那片翻滚的迷雾。
指尖传来的触感……不是冰冷的水汽,而是一种……粘稠的、带着微弱排斥力的……虚无感。
仿佛在触摸一团凝固的黑暗。
就在他的指尖没入雾气的瞬间——
异变陡生!
他掌心的三角形印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幽蓝色光芒!
那光芒与他身后的船灯、与眼前的迷雾,瞬间连成一体!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从迷雾深处传来,牢牢攫住了他的身体!
“嗖——!”
他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就被那股力量猛地拽离了渔船,一头扎进了那片浓郁的、吞噬一切的迷雾之中!
天旋地转!
熟悉的、仿佛灵魂被撕扯的感觉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并非规则乱流那种狂暴的碾轧,而是一种……更加诡异的、仿佛在穿过某种粘稠的、充满恶意的“介质”的感觉!
无数扭曲的、充满负面情绪的碎片画面和信息,如同污水般强行灌入他的意识!绝望的哀嚎,疯狂的呓语,恶毒的诅咒……各种不属于他的、黑暗的念头在脑海中炸开!
这迷雾……不是通道,更像是一个……由无数堕落意识和负面能量汇聚而成的……精神沼泽!
李柱赫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污染,被同化!灵魂壁垒上的裂痕在这些负面能量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彻底崩坏!
他拼命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死死攥着左拳,任由那幽蓝的印记灼烧着他的掌心,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浮木。
穿行……仿佛持续了永恒。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片精神沼泽彻底吞噬时——
前方……出现了一点光。
不是幽蓝,也不是暗金。
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温暖的……乳白色光芒。
那光芒在无尽的黑暗和负面碎片中,如同风暴眼中唯一平静的点,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气息。
掌心的印记,对那乳白光芒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与……渴望?
吸力方向陡然改变,拖拽着他,朝着那点乳白光芒急速冲去!
“噗!”
仿佛冲破了一层粘稠的薄膜。
所有的负面碎片、呓语、拉扯感瞬间消失。
他重重地摔落在……一片坚实、温暖的地面上。
光线柔和,不再黑暗。
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呼吸着清新、干燥、带着淡淡檀香味的空气。灵魂深处那被负面能量冲击的污染感,正在那乳白光线的照耀下缓缓消退。
他……出来了?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周围。
他正身处一个……古朴、简洁的房间内。
地面铺着干净的木质地板,墙壁是素雅的白色,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低矮的木桌和几个蒲团。唯一的光源,来自桌上一盏造型古朴、散发着乳白色光晕的油灯。
这里……是哪里?
他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干爽洁净,连灵魂的创伤似乎都被那乳白光芒抚平了不少,虽然依旧脆弱,但不再有那种时刻濒临崩溃的剧痛。
安全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强行压下。
他看向房间唯一的出口——一扇虚掩着的、糊着白纸的木格门。
门外,隐约有脚步声传来。
轻盈,平稳。
李柱赫瞬间绷紧了身体,警惕地看向门口。
“吱呀——”
木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影,逆着门外更加明亮的乳白色光线,走了进来。
当李柱赫看清来人的面容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止。
大脑……一片空白。
走进来的,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素雅的白色长裙,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面容……
清丽,温婉,眉眼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沉淀下来的平静与柔和。
这张脸……
李柱赫死死地盯着她,血液仿佛逆流,冻结!
这张脸……
他认得!
千年前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入他的脑海!
祭坛!火光!坠落的身影!
还有……那张在最后时刻,带着无尽悲伤与决绝,回望他的……脸!
是她!
那个在千年前的献祭(补天)中,与他(赫)并肩作战,又因他(赫)的“错误”而最终……陨落的大巫祝身边的……
那个他一直试图回忆起名字、却始终被迷雾笼罩的……
……同伴!
她……
她不是应该……已经……
女人走到他面前,微微俯下身,清澈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他震惊到失语的脸,嘴角泛起一丝温和的、仿佛早已预料到一切的浅浅笑意。
一个轻柔的、带着某种安抚力量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柱赫……”
“……你终于,找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