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与斯黛拉的小丑挽歌
第一章 谷穗堆里的阳光
青禾村坐落在青山坳里,村口的老槐树粗得要两个成年人合抱,树底下总卧着大黄狗阿黄,尾巴一摇,就能扫起半圈金色的谷壳。十二岁的男孩没名字,村里人都叫他“娃子”——他爹娘说,等秋收卖了粮食,就去镇上请先生给起个响亮点的名字。
娃子的日子像村口的溪水一样清亮。天不亮就跟着爹去田埂上割稻子,露水打湿裤脚,却能在稻穗堆里找到饱满的谷粒,偷偷塞给娘养的老母鸡;中午帮娘烧火做饭,柴火噼啪响,锅里的玉米糊飘出甜香,他总趁娘不注意,用勺子刮锅底的焦香硬块吃;傍晚就和村里的伙伴们在晒谷场上跑闹,把稻草人推倒又扶起,直到爹娘喊着“回家吃饭”,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娃子,递个镰刀!”爹挥着满是老茧的手,脸上沾着泥点,笑容却比阳光还暖。
娃子踮起脚尖把镰刀递过去,看着爹弯腰割稻的背影,心里盘算着:等攒够了钱,要给爹买双不磨脚的布鞋,给娘买块花布做新衣裳。
变故发生在一个阴雨天。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雨丝像针一样扎在人身上。村口的老槐树底下,突然出现了一个浑身是泥的男人。他穿着破烂的军装,裤腿卷到膝盖,露出一道还在渗血的伤口,手里攥着一把生锈的刺刀,眼神慌张又警惕。
“老乡,求你们收留我几天,就几天!”男人看到挑着柴回来的娃子爹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是逃兵,不想去打仗,只求能躲躲风头,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娘心软,拉了拉爹的袖子。爹皱着眉打量了男人半天,见他浑身发抖,不像坏人,就叹了口气:“起来吧,先跟我回家躲躲雨。”
男人叫托兰,说话带着外地口音。他在娃子家的柴房住了下来,每天帮着劈柴、喂猪,话不多,却总在没人的时候盯着村口的路,眼神阴沉沉的。娃子对他有些好奇,偶尔会偷偷趴在柴房窗户上看他,托兰发现了,就会挤出一个生硬的笑,递给他一块偷藏的硬糖。
第五天清晨,天还没亮,村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娃子被惊醒,刚穿上衣服,就看到托兰举着刺刀冲进了屋,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有眼底的疯狂。
“爹!娘!”娃子吓得尖叫起来。
爹猛地把他推到床底下,抄起门后的锄头就朝托兰砸去,却被托兰反手一刀划中了脖子。鲜血喷溅在墙上,像绽开的红梅。娘扑过来想要救爹,也被托兰一刀刺中了胸口,倒在地上,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床底的方向。
娃子捂住嘴,不敢哭出声,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他从床底的缝隙里看到托兰走出家门,听到村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哭喊,还有刺刀刺入身体的闷响。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水打在瓦片上的声音。
娃子从床底爬出来,屋里全是血腥味。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家门,看到村口的老槐树下,阿黄倒在血泊里,晒谷场上,伙伴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整个村子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托兰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他留下的脚印,在泥地里延伸向远方。
娃子没有哭,也没有喊。他跪在爹娘的尸体旁,把脸贴在娘冰冷的手上,直到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才默默地站起来,朝着村外走去。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不能留在这个充满血腥味的地方。
第二章 马戏团的灰色小丑
走了三天三夜,娃子的脚磨出了血泡,饿得头晕眼花。在一个小镇的路口,他看到了一面画着老虎和小丑的旗子,旗子下面写着“欢乐马戏团”。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正指挥着工人搭帐篷,他就是马戏团园长园长。
“小孩,你在这儿干什么?”园长注意到了蜷缩在路边的娃子。
娃子抬起头,眼里没有任何神采,只是呆呆地看着园长。
园长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馒头递给她:“吃吧,要是没地方去,就跟我回马戏团吧。”
娃子跟着园长回了马戏团。帐篷里又脏又乱,到处都是动物的粪便和草料的味道。园长看他身材瘦小灵活,就决定把他培养成独轮车小丑。“以后你就练独轮车,练好了,就能上台表演,有饭吃。”老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从此,娃子的生活只剩下独轮车。每天天不亮,他就被园长叫醒,在帐篷后面的空地上练习。独轮车很高,他摔了一次又一次,膝盖和胳膊肘都结满了痂,疼得钻心,可他从来没哭过。他把所有的痛苦都压在心底,像当初在青禾村的血泊里一样,只是默默地承受。
园长给了他一套小丑服。“上台表演的时候,要笑,知道吗?观众就喜欢看小丑笑。”老金说。
可娃子笑不出来。每当他戴上面具,想到爹娘和村里人的尸体,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疼。第一次上台表演,他骑着独轮车在舞台上绕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台下的观众发出阵阵嘘声:
“这小丑怎么不笑啊?真没劲!”
“长得这么阴沉,赶紧下去吧!”
“多余的演员,别占着舞台!”
园长气得在后台骂他:“你到底会不会笑?再这样下去,我就把你赶走!”
娃子低下头,不敢说话。他也想笑,可嘴角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娃子依旧是那个不会笑的小丑。其他演员都不愿意理他,觉得他晦气;观众也越来越不喜欢他,每次他上台,台下都会响起哄笑和嘘声。他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哑巴小丑”——虽然他会说话,却比哑巴还沉默。
直到那天,他在帐篷后面练习独轮车时,看到了一个穿着蓝色舞裙的女孩。女孩坐在秋千上,轻轻晃动着腿,喉咙里发出“阿巴、阿巴”的声音,眼睛像清澈的泉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你是谁?”娃子忍不住问。
女孩转过头,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喉咙里依旧是“阿巴阿巴”的声音。
旁边的人告诉他,女孩叫斯黛拉,天生只能发出“阿巴”的声音,是园长前不久收留的,会跳哑剧舞蹈。
从那天起,娃子总会在练习间隙去找斯黛拉。他会坐在秋千旁边,看着斯黛拉跳舞,斯黛拉的舞蹈没有音乐,却充满了灵魂,时而像蝴蝶飞舞,时而像落叶飘零。斯黛拉也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她会用手比划着和他交流,给她摘路边的野花。
有一次,斯黛拉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笑脸,然后指了指娃子的脸。娃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一暖,第一次有了想要笑的冲动。他看着斯黛拉清澈的眼睛,轻声说:“我没有名字,你总是‘阿巴阿巴’地叫,那我以后就叫阿巴吧。”
斯黛拉开心地拍着手,喉咙里发出“阿巴阿巴”的声音,像是在叫他的名字。
阿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稻草扎的娃娃,娃娃的脸上用黑炭画了眼睛和嘴巴,虽然简陋,却很可爱。“这个送给你。”他说。
斯黛拉接过娃娃,紧紧抱在怀里,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从那天起,阿巴的生活有了光。他开始尝试着笑,虽然笑得很僵硬,却比以前好了很多。练习独轮车的时候,只要看到斯黛拉在旁边看着他,他就充满了力量。他会骑着独轮车,给斯黛拉表演各种技巧,看着斯黛拉开心的样子,他的嘴角也会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园长看到他的变化,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才像个小丑嘛。”
台下的观众也渐渐接受了他,虽然他的笑还是有些僵硬,但大家能感受到他的努力。阿巴觉得,只要有斯黛拉在身边,就算每天摔得满身是伤,就算观众还是会偶尔嘘他,他也能坚持下去。
第三章 花车下的血色
阿巴和斯黛拉的日子像马戏团的旋转木马一样,平静而美好。阿巴会把每天表演赚来的零钱攒起来,给斯黛拉买漂亮的发卡;斯黛拉会在他练习完独轮车后,递上一块干净的手帕,帮他擦去脸上的汗水。他们没有太多的语言交流,却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懂对方的心意。
阿巴知道斯黛拉喜欢旋转木马,就趁着深夜,偷偷把马戏团里废弃的旋转木马修好。当斯黛拉看到旋转木马重新转动起来时,开心得像个孩子,她拉着阿巴的手,一起坐在木马上,喉咙里发出“阿巴阿巴”的欢笑声。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一切都显得那么温柔。
“等以后,我们攒够了钱,就离开马戏团,找一个像青禾村一样的地方,种很多很多的稻子,养一只像阿黄一样的狗。”阿巴轻声说,虽然他知道斯黛拉可能听不懂,但他还是想把心里的愿望告诉她。
斯黛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可幸福总是短暂的。不久后,马戏团来了一个叫莉莉丝的舞女。莉莉丝长得很漂亮,跳舞也很性感,很快就吸引了观众的注意,老金对她更是百般讨好。莉莉丝刚开始对斯黛拉很友好,可渐渐地,她看到斯黛拉的哑剧舞蹈总能赢得一些观众的称赞,心里就充满了嫉妒。
尤其是在听说镇上要举办花车游行,老金决定让斯黛拉和莉莉丝一起站在最前面的花车上表演时,莉莉丝的嫉妒彻底爆发了。她不允许斯黛拉和自己平起平坐,更不允许斯黛拉抢了自己的风头。
花车游行的前一天晚上,阿巴正在给斯黛拉做新的稻草娃娃,突然看到莉莉丝端着一杯饮料走进了斯黛拉的帐篷。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悄悄跟了过去,趴在帐篷缝上往里看。
只见莉莉丝笑着把饮料递给斯黛拉,斯黛拉接过饮料,喝了一口。很快,斯黛拉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她捂住喉咙,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莉莉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嘲讽。
阿巴心里一紧,想要冲进去,可他看到莉莉丝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又犹豫了——他怕自己冲进去,会让斯黛拉受到更大的伤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莉莉丝离开帐篷,然后悄悄地走进来,抱住痛苦的斯黛拉。
斯黛拉看到他,眼里充满了恐惧和委屈,她拉着阿巴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莉莉丝离开的方向,喉咙里发出“阿巴阿巴”的破碎声音。
阿巴明白了,莉莉丝给斯黛拉下了毒。他心疼地抱住斯黛拉,轻声说:“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可他还是没能保护好她。第二天的花车游行上,阿巴骑着独轮车在队伍后面表演,眼睛却一直盯着最前面的花车。他看到斯黛拉站在花车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心里越来越不安。突然,他看到莉莉丝伸出手,把斯黛拉推下了花车!
“斯黛拉!”阿巴尖叫起来,不顾一切地骑着独轮车冲了过去。
街道两旁的观众以为这是表演的一部分,还在笑着鼓掌。阿巴看着斯黛拉重重地摔在地上,心里像被撕裂了一样疼。他跳下单轮车,想要跑过去
可还是晚了一步。他看到后面一辆花车开了过来,轮子狠狠地碾过了斯黛拉的身体。
当阿巴终于冲到斯黛拉身边时,斯黛拉已经没有了呼吸。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手里还紧紧抱着阿巴送给她的稻草娃娃,鲜血染红了她蓝色的舞裙,也染红了阿巴的眼睛。
“斯黛拉……斯黛拉……”阿巴跪在地上,抱起斯黛拉冰冷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可斯黛拉再也不会回应他了,再也不会对着他笑了,再也不会“阿巴阿巴”地叫他的名字了。
周围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老金赶了过来,看到斯黛拉的尸体,脸上只有慌乱,没有一丝悲伤。莉莉丝站在花车上,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阿巴看着园长的冷漠,看着莉莉丝的得意,看着周围观众的麻木,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很大,很疯狂,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有深入骨髓的绝望和痛苦。这是他第一次学会笑,却是在斯黛拉死的时候。从这一刻起,他的脸上只剩下笑容,再也做不出其他任何表情。
第四章 钢丝上的坠落与怨灵的相拥
斯黛拉的尸体被埋在了马戏团后面的荒地里,没有墓碑,没有葬礼,就像她从来没有来过一样。阿巴依旧每天穿着小丑服上台表演,只是他的笑越来越疯狂,越来越诡异。台下的观众觉得他的笑很有趣,却没人知道,那笑容背后是怎样的痛苦。
阿巴把斯黛拉的稻草娃娃带在身边,每天晚上都会对着娃娃说话:“斯黛拉,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他开始计划着复仇,他要让老金和莉莉丝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到了园长和莉莉丝的对话。园长说:“斯黛拉死了也好,省得占着位置,以后就让莉莉丝当主角。”莉莉丝笑着说:“还是老板英明,那个哑巴小丑也没用了,等过几天就把他赶走。”
阿巴听到这些话,笑得更疯狂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要在最热闹的舞台上,用最华丽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第二天,马戏团来了很多观众,因为园长宣传说,阿巴要表演一个“高空独轮车走钢丝”的绝技——那是他从来没有练过的动作,钢丝架在千米高的空中,下面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阿巴,你疯了吗?这个动作太危险了!”园长看到他要上钢丝,有些担心——他不是担心阿巴的安全,而是担心他摔死了,没人表演。
阿巴只是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穿上小丑服,把稻草娃娃塞进口袋里,然后骑着独轮车,慢慢走上了钢丝。
钢丝在风中摇晃着,阿巴骑着独轮车,在钢丝上平稳地前进。台下的观众发出阵阵惊呼,掌声雷动。阿巴看着台下的园长和莉莉丝,他们的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笑容。
就在这时,阿巴突然停下了动作。他站在钢丝上,对着台下的观众,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稻草娃娃,高高举起来,大声说:“斯黛拉,我来陪你了!”
说完,他松开手,从千米高的钢丝上一跃而下。
“啊——”台下的观众发出惊恐的尖叫。老金和莉莉丝吓得脸色苍白,瘫坐在地上。
阿巴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坠落,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脑海里浮现出和斯黛拉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第一次在秋千旁相遇,第一次给她送稻草娃娃,第一次一起坐在旋转木马上……他觉得很开心,因为他终于可以和斯黛拉在一起了。
当阿巴的身体落地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阿巴……阿巴……”
他睁开眼睛,看到斯黛拉站在他面前,穿着蓝色的舞裙,手里抱着稻草娃娃,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斯黛拉……”阿巴伸出手,想要抱住她。
斯黛拉也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他们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化作了两道白色的身影,一起飞向了马戏团的帐篷。
从那以后,每当深夜,马戏团里就会出现奇怪的景象:旋转木马会自己转动,舞台上会传来独轮车的声音和“阿巴阿巴”的叫声。有人说,那是阿巴和斯黛拉的怨灵在一起表演;也有人说,他们终于摆脱了痛苦,在另一个世界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园长和莉莉丝很快就疯了,他们总是说看到了阿巴和斯黛拉的怨灵,整天躲在帐篷里,瑟瑟发抖。马戏团也因为这件事解散了,只剩下废弃的帐篷和生锈的器械,在风里诉说着阿巴和斯黛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