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一日深过一日,空气里那股清冽的寒意,像无声渗入的潮水,渐渐浸透了木叶的每一寸土地。树叶以更快的速度枯黄、飘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沙沙的碎裂声,仿佛某种不祥的预兆在低语。波风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粘稠紧绷,如同一张缓缓拉满的弓。
漩涡玖辛奈的预产期,近了。
野原琳成了这座宅邸里一道无声却无处不在的影子。她几乎住在了这里,那张小小的行军床就支在靠近玖辛奈卧室的走廊拐角。厨房里永远飘着药草与骨汤混合的复杂香气,是她守着砂锅寸步不离熬煮的成果。她的眼睑下沉淀着浓重的青影,像晕染开的墨迹,即使医疗忍者的查克拉也无法完全消弭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高度警觉。她的动作依然精准利落,调配药膏,监测玖辛奈的体征,检查结界符文是否稳固,每一个步骤都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严谨,仿佛在执行一项绝不容失的S级任务。
漩涡玖辛奈琳啊。
玖辛奈不止一次挺着硕大的肚子,试图把她推出门去,声音里带着无奈和心疼。
漩涡玖辛奈回家好好睡一觉!看看你这脸色,师母我看着都心惊胆战!我又不是瓷娃娃!
琳只是摇头,脸上是温和却异常固执的笑容。
野原琳师母,我没事。这里…很好。
她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客厅角落,那里曾经堆着她的铺盖卷。玖辛奈的坚持有时有效,她会被暂时“驱逐”。但琳并不走远,她裹紧斗篷,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往往片刻之后,波风宅院墙外某棵视野开阔的大树上,就会多出两个或三个依偎着取暖的身影——通常是卡卡西,有时旁边还靠着个一脸不情愿却也没挪窝的带土。
.卡卡西喂,吊车尾,挤死了。
卡卡西的声音在清冷的夜风中没什么温度,身体却往树干内侧让了让,给裹着斗篷蜷缩起来的琳留出更多避风的空间。
带土抱着臂,背靠粗糙的树干,仰头望着被枯枝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嘴里叼着一根枯草,闻言也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难得地没有立刻回呛。他的侧脸在稀薄的月光下绷得很紧,褪去了平日里刻意装出的莽撞和咋呼,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硬。那把从不离身的忍刀就横放在他并拢的膝上,刀柄被他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沉沉地压在下方灯火通明的宅邸上,警惕着每一丝风吹草动,像一头蛰伏在暗影里、随时准备扑出的孤狼。
琳把头轻轻靠在卡卡西的肩膀上,闭上眼。重生者的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在寂静的黑暗里一遍遍冲刷着她紧绷的神经。上一世,就是在这个时节,就在这栋房子里,失去了敬如兄长的老师,失去了视如姐姐的师母,失去了……太多太多。九尾妖狐那毁天灭地的咆哮,水门老师最后封印时那决绝而温柔的金色光芒,玖辛奈师母临终前微弱却充满爱意的嘱托……
每一个画面都像淬毒的尖刺,深扎在记忆深处,每一次回想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她是带着这沉重的记忆归来的锚,唯一的目标,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改变那既定的、染血的结局。她做到了带土的存活,这曾是她最大的慰藉和希望。可为什么,当玖辛奈师母的预产期真正临近,那股萦绕不散、如同跗骨之蛆的宿命感,却越来越沉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不明白。她只能更紧地攥住掌心,指甲深深陷入肉里,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体内,三尾矶抚的查克拉在封印深处不安地躁动,似乎也感应到了某种巨大灾厄的临近,低沉的、带着回响的咕噜声在她精神世界里震荡,带着原始的凶暴与不耐。琳默默调动着查克拉,一遍遍加固着封印的壁垒,像在安抚一头随时可能挣脱牢笼的史前凶兽。
然后,那个夜晚终于来临了。
没有预兆,也并非满月。只是空气里的寒意骤然加重,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玖辛奈的阵痛开始了。
琳在第一时间就冲进了临时布置好的产房。她的动作比训练有素的助产士更快,更稳。消毒、铺巾、准备器械、点燃稳定心神的熏香,每一个环节都精确到秒。她的眼神锐利得惊人,所有的疲惫都被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取代,像两点幽深的寒星。经验丰富的助产士被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医疗查克拉的、不容置疑的肃杀气场震慑,竟下意识地听从她的每一个指令。
卡卡西和带土被水门一个眼神示意留在了门外。门板隔绝了里面的声音,但两人如同石雕般伫立在走廊两侧,身体绷得笔直。卡卡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仅露出的那只眼睛低垂着,视线落在脚下木地板的纹理上,仿佛在研究宇宙的奥秘,只是那过于规律的呼吸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带土则直接面对着紧闭的房门,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臂的肌肉线条在单薄的忍者服下清晰可见,像一张拉满的硬弓。空气凝固了,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死寂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哒、咔哒”声,每一秒都像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在痛苦的呻吟、助产士冷静的指令和琳简短却清晰的回应中缓慢地爬行。突然——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恐怖巨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夜的宁静!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整个波风宅剧烈地摇晃起来!天花板簌簌落下灰尘,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外面,刺耳的警报声凄厉地划破夜空,瞬间响彻整个木叶!
琳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体内的三尾矶抚在封印深处发出震耳欲聋的、充满憎恨与暴戾的咆哮!那咆哮直接冲击着她的灵魂,带着对九尾查克拉本能的憎恶和共鸣!来了!终究还是来了!与上一世分毫不差!九尾之乱!
助产士惊恐地尖叫,玖辛奈发出压抑着巨大痛苦的闷哼。
琳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让她瞬间从尾兽的冲击中拉回一丝清明。她甚至来不及去思考带土明明活着为何灾难依旧降临,也顾不上门外瞬间爆发的查克拉碰撞声和远去的破空声。眼前只有玖辛奈!只有师母身下那迅速蔓延开来的、刺目的、温热的猩红!那红色如同地狱的火焰,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野原琳师母!
琳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尾兽的干扰而尖锐变调。她扑到床边,双手爆发出强烈的、充满生机的翠绿色查克拉光芒,不顾一切地按在玖辛奈血流不止的伤口上!医疗忍术的光芒疯狂地亮起,试图堵住那汹涌的生命之泉。她能感觉到玖辛奈体内原本磅礴如海的查克拉正在飞速流逝,像决堤的洪水,而她拼尽全力筑起的堤坝,在狂暴的九尾查克拉冲击和分娩本身造成的巨大创伤面前,显得如此脆弱渺小!
漩涡玖辛奈咳…咳咳…
玖辛奈虚弱地咳嗽着,脸色惨白如金纸,汗水浸透了她的红发,黏在额角和脸颊。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却努力聚焦在琳那张同样毫无血色的脸上,嘴角竟然艰难地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安抚般的弧度。
漩涡玖辛奈没…没关系的…琳…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被外面越来越近的爆炸声和房屋倒塌的轰鸣淹没。
漩涡玖辛奈别…别哭…傻孩子…
怎么能没关系?!琳在心底疯狂地呐喊。她的查克拉如同不要钱般倾泻而出,翠绿的光芒笼罩着玖辛奈的下腹,与那不断涌出的鲜血进行着绝望的拉锯战。她能感觉到玖辛奈的生命力像指间的流沙,无论如何紧握,都在飞速流逝!泪腺早已失控,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嘴角咬破流下的鲜血,咸腥苦涩地滑落,滴在玖辛奈冰凉的手背上,也滴在她自己疯狂输出查克拉的手上。那枚戴在她无名指上的素银戒指,被鲜血和泪水浸透,在医疗忍术的光晕下折射出诡异而悲伤的红光。
体内,三尾的咆哮从未停止。九尾那狂暴的、充满毁灭气息的查克拉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整个木叶,也冲击着矶抚的封印。琳的视野开始阵阵发黑,精神像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孤舟,一边要对抗尾兽的侵蚀,一边要榨干自己每一分力量去挽留玖辛奈的生命。这非人的折磨持续着,一分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七个小时?还是七十年?琳早已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她的喉咙早已哭哑,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泪流干了,眼眶干涩刺痛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只剩下血丝密布的绝望。
就在琳的精神防线濒临彻底崩溃,体内三尾的意志在九尾的刺激下狂喜地咆哮,即将冲破封印的枷锁,那深蓝色的、充满腐蚀性的查克拉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她体表丝丝缕缕溢出的刹那——
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那只手隔着衣料传来冰冷的、非人的触感,像一块寒铁。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绝对的压制力。琳狂暴涌动的查克拉,体内矶抚即将冲破牢笼的咆哮,竟被这看似随意的一搭,硬生生地按了下去!如同沸腾的油锅被瞬间投入了万载寒冰!
琳惊骇欲绝地转头。
一张橘色面具,突兀地占据了她模糊的视野。面具的眼孔漆黑一片,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冷漠得像两块磨光的黑曜石。面具的主人穿着一身宽大的、带着黑色长袍,无声无息,如同从墙壁的阴影里直接渗透出来。
他没有任何言语。那只冰冷的手只是搭在琳的肩膀上,一股庞大、精纯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瞬间笼罩了她,强行压制住了她体内暴走边缘的三尾查克拉。接着,另一只手以一种奇异的、近乎“拥抱”的姿态,虚虚环过她的腰侧,并非禁锢,更像是一种…引导?琳只觉得眼前景物瞬间模糊扭曲,空间像是被无形的手折叠了起来!下一秒,天旋地转的失重感传来!
当视野再次清晰,刺鼻的血腥味和产房里压抑的绝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夜风呼啸而过,带着硝烟和尘土的气息。她发现自己被带到了远离主战场的一片相对安全的废墟边缘。脚下是断裂的砖石,不远处是燃烧的房屋和混乱奔逃的人影,更远处,是九尾那顶天立地、疯狂肆虐的庞大身影,每一次挥爪都带来山崩地裂般的轰鸣。
那个面具男就站在她身侧一步之遥的地方,黑袍在劲风中猎猎作响。他依旧沉默着,面具空洞的眼孔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碍事的物品,随即,他的身影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淡化、扭曲,彻底融入了夜色与混乱的背景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琳僵立在原地,夜风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冷得刺骨。肩膀被触碰过的地方,那冰冷非人的触感还残留着。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那个气息…带着一丝诡异的熟悉感,却又冰冷陌生得令人骨髓发寒。他为什么要制止自己暴走?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是怜悯?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算计?还是…仅仅因为她碍事了?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恐惧,在巨大的、无法理解的荒谬面前,瞬间坍缩成了彻底的死寂。琳像一个被抽掉了所有丝线的木偶,身体里支撑她的最后一丝力气也随着面具男的消失而彻底流空了。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思考那个人的身份和目的。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视线越过燃烧的废墟和混乱的人潮,投向波风宅的方向。距离太远了,她什么也看不清。但一股冰冷的、绝望的洪流,比她体内三尾的查克拉更加狂暴,更加深沉,瞬间淹没了她。那是一种洞悉了结局的、万念俱灰的冰冷。
她做到了她能做的一切。她带着记忆重生,步步为营,救下了带土,寸步不离地守护着玖辛奈师母,榨干了自己每一分查克拉去治疗那致命的创伤…她燃烧了自己,像扑火的飞蛾,试图用微光去对抗那既定的黑暗。
可死亡,终究如约而至。
它踏着九尾的咆哮,踩着木叶的废墟,冷酷地、精准地降临了。无视了她的挣扎,嘲笑了她的努力。
泪水早已流尽,眼眶干涸得如同龟裂的河床。愤怒的火焰在冰冷的绝望中熄灭了,连灰烬都不剩。琳张了张嘴,想发出一点声音,哪怕是嘶喊,是诅咒。可喉咙里只有火烧火燎的剧痛,和一片死寂的虚无。连血都哭不出来了。
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吞噬着远处九尾肆虐的火光,吞噬着燃烧的房屋,吞噬着整个喧嚣而绝望的世界。在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墓碑上的铭文,清晰地刻入她麻木的灵魂:
伟大的四代目火影,金色闪光,波风水门,连同他挚爱的妻子,漩涡玖辛奈,已殁于九尾之乱。
一切挣扎,终成徒劳。潮声退去,只余下永恒的、冰冷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