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清洗感,固执地钻进鼻腔,试图覆盖掉记忆深处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硝烟气息。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泼洒下来,落在眼皮上,留下两片沉重的、带着微红的光晕。
野原琳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掀开。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光与影的晃动。然后,轮廓渐渐清晰。宇智波带土那张写满疲惫的脸,突兀地撞进她的视野。他就趴在病床边缘,下巴抵着交叠的手臂,黑发凌乱地翘着,眼睛紧闭着,眉头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即使在睡梦中,那紧抿的嘴角也透着一股化不开的戾气和深重的绝望。他的一只手搭在床沿,指节处带着新鲜的擦伤和凝固的血痂。
稍远一点,靠墙的硬板椅子上,旗木卡卡西坐得笔直。他的头微微后仰,靠着冰冷的墙壁,脸上那标志性的面罩此刻显得有些松垮,露出的那只左眼紧闭着,眼睑下是浓重得如同淤青的阴影。他的一只胳膊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则垂在身侧。整个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医疗仪器偶尔发出的、规律却冰冷的“嘀嗒”声,像在给某种无法挽回的东西做着最后的倒计时。
琳的目光在两张熟悉的、此刻却显得异常遥远而破碎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她不需要问,不需要任何言语的确认。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沉重的、仿佛能压断人脊梁的死寂,带土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戾气,卡卡西那即便在沉睡中也绷紧如弓弦的疲惫姿态,以及……她自己灵魂深处那片冰冷死寂的荒原,都在无声地宣告着那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波风水门。 漩涡玖辛奈。 都没了。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瞬间攫住了她,比身体的任何伤痛都要沉重百倍。她张了张嘴,喉咙里火烧火燎,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用力吞咽了一下,那动作牵扯着气管,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终于,一丝微弱的气音,如同梦呓般,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
野原琳我……做不到……
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在这死寂的病房里如同惊雷炸响。
卡卡西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只露出的左眼瞬间锐利如鹰隼,所有的睡意被瞬间驱散,目光精准地锁定了病床上的人。几乎同时,趴在床边的带土也像被电击般弹了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睁开,里面是尚未褪去的惊悸和浓得化不开的混乱。他死死地盯着琳,声音因为刚睡醒和紧绷的情绪而沙哑紧绷。
.带土什么?琳?你说什么?
他下意识地往前倾身,急切地想抓住什么。
琳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带土那张写满焦虑和恐惧的脸上。她的眼神空洞,没有焦距,像蒙着一层永远无法驱散的灰雾。她的嘴唇再次翕动,语气是令人心寒的平静,平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早已被尘埃覆盖的久远事实。
野原琳我做不到,带土。
每一个字都清晰,却冰冷得没有一丝起伏。
野原琳我救不了他们。
不是悲伤,不是愤怒,是彻底的、冰冷的陈述。一种洞悉了自身极限与命运嘲弄后的,死寂的认命。
带土脸上的急切瞬间凝固了。他看着琳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里面盛放的是何等的绝望。那绝望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内心的深渊。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僵硬、扭曲,比哭还难看十倍,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脆弱。
.带土不…不是你的错,琳!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强调,仿佛要说服琳,更要说服自己。
.带土真的!不是你的错!你已经…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你尽力了!我们都尽力了!
他语无伦次,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卡卡西是的。
卡卡西的声音从墙边传来,低沉而稳定,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打破了带土徒劳的辩解。他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那只露出的眼睛越过带土的肩膀,平静地注视着病床上的琳。
.卡卡西这不是你的错。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琳的视线从带土脸上移开,毫无情绪地扫过卡卡西。她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根本没听进去。那空洞的目光再次垂下,落在带土搭在床沿的、那只带着擦伤和血痂的手上。然后,她的视线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带土的左小臂——那里,厚厚的白色绷带缠绕着,却无法完全掩盖住从内部渗透出来的、大片大片暗红发褐的血迹。
卡卡西的目光也跟随着琳的视线,落在那片刺目的血迹上。他的眼神微微一沉,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或斥责,只是用那种一贯的、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再次开口,声音清晰地穿透病房压抑的空气。
.卡卡西这也不是你的错,带土。
带土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臂藏起那片血迹,动作却僵在半途。
.卡卡西把苦无给我拔出来。
卡卡西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如同在下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指令。他向前一步,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心向上,静静地摊开在带土面前,等待。
带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他看着卡卡西摊开的手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那片不断扩大的暗红,眼睛里充满了痛苦、挣扎和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最终,那疯狂被一种更深的、溺水般的绝望覆盖。
他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死灰般的麻木。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颤抖着,伸向自己左臂那片被血迹浸透的绷带下方。
琳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她的眼神空洞,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看着带土颤抖的手摸索着绷带下硬物的轮廓,看着他因为剧痛而瞬间惨白的脸色和额角暴起的青筋,看着他猛地咬紧牙关,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然后,她看到一点冰冷的金属尖端,带着淋漓的鲜血和一丝皮肉的碎屑,从绷带下被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那是一把沾满粘稠血液的普通苦无。它被带土颤抖的手拔出,带起一小股温热的血泉,溅落在惨白的床单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苦无的尖端还在滴血,落在卡卡西摊开的手掌边缘,留下几滴暗红的印记。
卡卡西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把染血的凶器,又抬眼看了看带土因剧痛和失血而更加苍白的脸,以及手臂上那个狰狞的、还在汩汩冒血的伤口。他沉默地收拢手指,握住了那把冰冷粘腻的苦无柄,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转身走向病房角落的医疗推车,动作利落地拿出干净的纱布、止血粉和绷带。
琳漠然地收回了目光。眼前的一切——带土的自残,卡卡西的冷静处理,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与新鲜血液混合的诡异气味——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冰冷沉重的铅块,从灵魂的最深处弥漫上来,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她甚至感觉不到悲伤,感觉不到愤怒,连一丝涟漪都无法在死寂的心湖里激起。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疲惫,像黑色的淤泥,要将她彻底吞噬。
好累。 累得连呼吸都成了一种负担。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试图将这片绝望的世界隔绝在外。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那片疲惫的黑暗深渊时,一股狂暴的、充满憎恨与嘲弄的意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她的精神世界!是矶抚!那该死的三尾!它在封印的牢笼里疯狂地冲撞、嘶吼!九尾的气息虽然远去,但灾厄的余波和琳自身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如同最甜美的诱饵,彻底点燃了它被压抑的凶性!它在狂笑!在享受宿主的痛苦!在嘲笑她的无能与绝望!那充满恶意的精神冲击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琳的意识!
琳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剧烈地颤动。那被强行压下的、早已枯竭的愤怒,如同濒死的火星,被矶抚这最后的挑衅猛地吹燃。
一个极其低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诅咒,从她干裂的唇缝里挤了出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决绝。
野原琳……矶抚……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线,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滔天的恨意,在死寂的病房里清晰地响起,惊得正在给带土处理伤口的卡卡西动作一顿。
野原琳……我自杀 让你……跟我一起死。
空气凝固了。带土忘记了手臂的剧痛,卡卡西捏着绷带的手指停在了半空。惨白的灯光下,病床上的少女像一尊被绝望和疯狂同时侵蚀的残破雕像,用自己仅剩的生命,向体内的恶魔发出了同归于尽的最后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