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老宅在老城的巷弄里,白墙黛瓦爬着青藤,比祁家的现代别墅多了几分烟火气。祁知瑶到的时候,温伯父正坐在庭院的石桌旁喝茶,温时宴缩在旁边的藤椅上,见她来,立刻跳起来:“阿姐!”
温伯父笑着起身:“知瑶来了,快坐。时宴这孩子,下午跟我犟了半天,说你定的事准没错。”
祁知瑶接过温伯母递来的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轻声道:“温伯父,您别怪阿宴,他没说错。城西的地块,我们前期勘探、预算都做足了,对方借旧管线压价,确实不合规矩。”
“我知道不合规矩。”温伯父叹了口气,坐下时石椅发出轻响,“那老伙计跟我在部队待过,当年救过我命。他今早找到我,眼眶都红了,说公司最近资金周转难,就指着这单生意缓口气。”
祁知瑶没接话,只是慢慢喝茶。茶是雨前龙井,清苦里带点回甘,像眼下这局面——情面和规矩,总难两全。
温时宴在旁边小声说:“爸,阿姐公司也有规矩啊,总不能因为老交情就坏了规矩吧?”
“你懂什么。”温伯父瞪他一眼,又看向祁知瑶,“知瑶,我知道你难。要不这样,压价一成,我让老伙计签补充协议,整改的事他们自己负责,不算在我们祁氏头上,怎么样?”
祁知瑶抬眼,目光坦诚:“温伯父,不是我不肯让。这单要是让了,以后其他合作方都来借故压价,祁氏的信誉怎么办?跟着我干的员工,我怎么给他们交代?”
她顿了顿,又说:“您老伙计资金周转难,我可以帮。祁氏旗下的投资公司,能给他做低息贷款,条件是按原合同走。这样既保了他的生意,也守了我们的规矩,您看行吗?”
温伯父愣了愣,看着祁知瑶年轻却沉稳的脸,忽然笑了:“好丫头,比你爸当年还会办事。行,就按你说的来!我这就给老伙计打电话,让他别再打歪主意。”
一场可能僵住的谈话,就这么轻缓地落了地。温伯母留她吃饭,祁知瑶没推辞,饭桌上温时宴总给她夹菜,小声说:“阿姐,你刚才好厉害,我爸都被你说动了。”
祁知瑶捏了捏他的脸:“不是厉害,是讲道理。”
离开温家时快九点了,沈知珩的车等在巷口。他降下车窗,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谈完了?”
“嗯。”祁知瑶坐进副驾,“你怎么在这?”
“猜你差不多该出来了。”沈知珩发动车子,“温伯父没为难你吧?”
“没有,温伯父明事理。”祁知瑶靠在椅背上,累得闭了闭眼,“贷款的事,你让公司对接一下,走正规流程。”
“已经安排了。”沈知珩看她一眼,“累了?”
“有点。”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有车轮碾过柏油路的声音。快到公寓时,沈知珩忽然说:“下周酒会,投资方指定要见你。我替不了。”
祁知瑶睁开眼:“知道了。”
“我陪你去。”
“不用,砚舟陪我就行。”
沈知珩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再说话。
公寓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祁知瑶刷卡进去时,客厅亮着暖黄的灯。苏清圆正坐在沙发上绣东西,陆星辞在翻一本生物期刊,宋砚舟趴在茶几上打游戏,见她进来,三人同时抬头。
“阿姐!”宋砚舟扔下手柄跑过来,“温家那边没事吧?”
“没事了。”祁知瑶换了鞋,苏清圆递过来一杯温水:“阿姐,我给你热了汤,在厨房保温着。”
陆星辞也站起身:“新药样本的副作用报告我整理好了,明天给你送公司?”
“不用,放这儿吧,我明天早上看。”祁知瑶喝了口温水,暖意从喉咙漫到心里,白天在商场上的紧绷,好像一下子松了。
宋砚舟拉她坐沙发上:“阿姐,你猜我今天用陆星辞那手环测出来什么?我对腰果也过敏!以前都不知道。”
苏清圆笑着说:“那以后聚餐可不能点腰果了。对了阿姐,你那套《长生殿》的戏服,我给你换了新衬里,明天要不要试试?”
陆星辞也接话:“实验室新到了批设备,能模拟人体经络,你不是说想研究中医针灸的数字化?有空可以去看看。”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琐碎事,却比任何安慰都让人心安。祁知瑶靠在沙发上,听着他们说话,忽然觉得,那些谈判桌上的唇枪舌剑、商场上的波诡云谲,好像都隔着一层雾,而眼前这暖黄的灯光、熟悉的声音,才是真实的。
“阿姐,你困了?”宋砚舟见她眼皮打架,小声问。
“有点。”祁知瑶笑了笑,“你们也早点休息,别熬夜。”
她起身往卧室走,沈知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玄关,手里拿着件她落在车上的披肩。
“给。”他递过来,指尖擦过她的手指。
“谢了。”
“酒会的事,我还是陪你去。”沈知珩看着她,语气有点固执,“投资方那边的人我熟,能帮你挡酒。”
祁知瑶看着他,忽然想起下午在停车场,他站在原地看着车子开走的样子。她笑了笑:“好。”
沈知珩眼里亮了亮,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祁知瑶拿着披肩进了卧室,路过阁楼时,听见里面有轻响。她推开门,见温时宴正蹲在古筝旁,小心翼翼地换弦。
“阿宴?你怎么还没睡?”
温时宴吓了一跳,回头笑:“阿姐,我想把弦换好,你明天就能用了。陆星辞说冰丝弦脆,换的时候得轻点儿,我怕弄断了。”
月光从阁楼的小窗照进来,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也落在那架古筝上。祁知瑶走过去,帮他扶着弦轴:“我来吧,你手笨。”
温时宴乖乖让开,看着她指尖灵活地转动弦轴,冰丝弦绷直的瞬间,发出清越的轻响。
“阿姐,你明天能弹一段《春江花月夜》吗?我想听。”
“好啊。”祁知瑶笑着点头,“等忙完这阵,我们六个去老宅的院子里唱戏吧,让清圆给我们化妆,砚舟敲锣,星辞……星辞就负责递水。”
温时宴眼睛亮晶晶的:“那沈知珩呢?”
“他……”祁知瑶想了想,“让他搬椅子。”
两人都笑了,笑声轻轻的,混着古筝弦的余音,飘在安静的阁楼里。
窗外的夜很沉,城市的光在远处闪烁。但这小小的阁楼里,有暖光,有弦音,有等着听戏的弟弟,还有……一群无论她是祁总还是长乐,都会站在她身边的人。
祁知瑶轻轻拨了下弦,调子软得像月光。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