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被打破得猝不及防。
几日后，一队盔明甲亮的宫廷侍卫粗暴地踹开了药庐单薄的门板，冷风裹挟着肃杀之气涌入，瞬间驱散了屋内的暖意和药香。
忠伯吓得脸色发白，手里的药筛“哐当”落地。
为首的侍卫队长面容冷硬，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屋内，最终定格在窗边那个苍白瘦削的身影上。
“澹台烬，”队长声音洪亮，不带一丝感情，“陛下有令，宣你即刻入宫。”
不是“请”，是“宣”。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澹台烬缓缓放下手中看到一半的书卷，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恐惧，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该来的，总会来。李衙内那群人，终究是将事情捅了上去。
他甚至没有看那些侍卫一眼，目光越过他们，落在闻声从里间快步走出的叶知禾身上。
她脸上带着惊愕和担忧，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
四目相对的一瞬，澹台烬在她清澈的眼眸里看到了清晰的慌乱。是为他。
一股极其细微的、陌生的刺痛感，猝不及防地扎了一下他空洞的心口。
“他…他伤势还未痊愈，陛下宣他何事？”叶知禾上前一步，试图挡在澹台烬身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侍卫队长冷哼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陛下的事，岂是你一个民间医女能过问的？让开！”他大手一挥，两名侍卫立刻上前，粗暴地推开叶知禾，一左一右架起澹台烬就往外拖。
动作间，澹台烬肋下的旧伤被碰到，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你们轻一点！他还有伤！”叶知禾被推得踉跄一下，见状急得眼圈发红，又想冲上前。
澹台烬却猛地看向她，极快地、几不可查地摇了一下头。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冷厉和警告——不要过来，不要惹祸上身。
叶知禾的脚步僵在原地，看着他被毫不留情地拖出药庐，塞进门外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简陋马车里。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他的身影，也隔绝了外面寒冷的世界。
马车辘辘驶远，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片死寂。
忠伯扶住浑身发抖的叶知禾，老泪纵横：“小姐…这…这可如何是好……”
叶知禾站在原地，寒风灌入，吹得她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可她仿佛感觉不到冷，只是死死盯着马车消失的街角，指甲深深掐入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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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廷深处，偏殿阴冷。
澹台烬跪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寒气透过单薄的衣衫直刺骨髓。上方御座空悬，只有大监宣读旨意的尖细嗓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
“……质子在京，不知安分，屡生事端，殴伤重臣之子，顽劣不堪，有负圣恩……着，鞭刑二十，禁足质子府思过，无诏不得出……”
罪名模糊，惩罚却清晰而残忍。
他被粗暴地拖到殿外行刑处，按在冰冷的刑凳上。
坚硬的皮鞭撕裂空气，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抽打在他的背上。
啪！
第一鞭落下，皮开肉绽，火辣辣的剧痛瞬间炸开。
澹台烬猛地咬紧牙关，将几乎冲口而出的痛哼死死咽了回去。他睁着眼睛，看着眼前冰冷的地面，眼神空洞得可怕。
啪！啪！啪！
一鞭接着一鞭，无情地落下。
周围的侍卫眼神冷漠，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施刑。
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冷汗浸透了他的头发和衣衫，与血水混在一起。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痉挛，指甲因为用力抠着刑凳边缘而断裂出血。
但他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哀嚎。
他的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开始漂浮。眼前晃过的，不是施暴者的脸，不是华丽的宫殿，而是……
是那双带着担忧看着他的清澈眼眸。 是那双小心翼翼为他涂抹药膏的温暖的手。 是那小屋里跳跃的炉火，和弥漫不散的草药香。 是她说“人没事最重要”时轻柔的语调。
“知禾……”
这个名字，像一个无声的咒语，在他濒临涣散的意识深处艰难地凝聚，成为对抗这无边痛苦的唯一支点。
二十鞭结束。
行刑者甩了甩鞭子上的血珠，面无表情地退开。
澹台烬像一块被撕碎的破布，瘫在刑凳上，背脊一片血肉模糊，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剧痛吞噬了他所有的力气，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被两个侍卫粗暴地拖起来，扔回了那辆马车，像丢弃垃圾一样，送回了冰冷死寂的质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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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
质子府比任何地方都要冷，如同冰窖，弥漫着一股陈腐和绝望的气息。
澹台烬趴在硬得硌人的床板上，意识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挣扎。背上的伤口只要轻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没有人给他送药，没有人来看他一眼，仿佛他早已死在这里。
黑暗和寒冷如同实质，一点点蚕食着他刚刚从药庐里汲取到的、那点微薄的暖意。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窗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敲击声。
笃…笃笃…
很有规律，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急切。
澹台烬猛地睁开眼，涣散的眼神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亮。这个声音……
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艰难地、一点点挪下床，几乎是爬着来到窗边。窗户被从外面封死，只留下一条缝隙。
他颤抖着手，推开那条缝隙。
寒冷的夜风中，立刻飘入一股熟悉的、令他心脏骤停的淡淡草药香。
紧接着，一只小小的、粗布缝制的袋子从缝隙里塞了进来，掉落在他的面前。袋子上还带着屋外的寒气，却似乎也沾染了送药人指尖的微温。
他抓起袋子，透过缝隙向外看去。
清冷的月光下，他看到了叶知禾那双写满了焦急和担忧的眼睛。她似乎踮着脚，整个人裹在深色的披风里，小脸冻得发白，正紧张地透过缝隙向内张望。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你…你怎么样？”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和难以掩饰的心疼，“我听说他们打了你……”
澹台烬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他只是贪婪地看着窗外那双眼睛，仿佛那是无尽黑暗里唯一的星辰。
叶知禾看着他那毫无血色的脸和虚弱的样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飞快地从怀里又掏出几个油纸包，塞了进来：“这是金疮药，还有一点吃的…你…你快回去躺着，别冻着……”
她的声音哽咽，语无伦次，满是慌乱和关切。
“快走…”澹台烬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这里危险…快走！”
他怕她被发现。怕她因为自己受到一丝一毫的牵连。
叶知禾用力摇头，还想说什么，远处却隐约传来巡逻侍卫的脚步声。
她脸色一白，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坚决，然后猛地转身，纤细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窗户缝隙外，只剩下冰冷的月光和呼啸的寒风。
澹台烬死死攥着手里那只小小的药袋和油纸包，它们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和气息。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背上的伤口因为方才的挪动再次裂开，鲜血渗出，剧痛无比。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了。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东西，然后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粗布药袋贴在了自己冰冷的心口。
那里，因为一个人不顾危险的深夜到来，而重新燃起了一簇微弱却顽固的火焰。
比炉火更暖，比月光更亮。
他知道，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窗外，惊蛰的春雷在云层深处闷响，预示着寒冬终将过去，而某些蛰伏已久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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