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质子府的过程,比离开时更加凶险。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浓重的,也是巡逻守卫最为疲惫、却也最为警惕的时刻。澹台烬像一道紧贴地面的幽灵,利用每一个视觉死角,每一次风声和虫鸣的掩护,向着那座冰冷的囚笼迂回靠近。
远远看到倒在角落、依旧昏睡的老仆,他心中一凛。药效还未过,但时间不多了。
他如法炮制,极其迅速地将老仆的外衫重新套回对方身上,抹去自己可能留下的痕迹,又将那点剩余的致幻药粉小心地塞回老仆怀中,制造出他自行昏睡的假象。做完这一切,他如同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地潜回屋内,将那扇门轻轻合拢,仿佛从未打开过。
他快速褪下沾了泥污和血渍的里衣,团成一团,塞进床铺最深处无法探查的角落,仅着单薄的囚衣,重新蜷缩回那片熟悉的阴影里,调整呼吸,让自己看起来与离开时别无二致,甚至更加虚弱。
几乎就在他躺下的下一刻,门外传来了巡逻侍卫交接班的沉闷脚步声和低语。
紧接着,角落里的老仆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悠悠转醒。
他茫然地坐起身,揉着发痛的额角,显然对自己为何会昏睡在此毫无头忆。他惊恐地四下张望,发现澹台烬依旧“昏睡”在榻上,而自己身下竟有一滩污渍,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质子府,生怕被人发现他的失职。
澹台烬在阴影里睁开眼,眸光冰冷一片。
危机暂时解除。但他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李府的人,甚至宫中某些存在,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必须更快,更谨慎。
白日里,他依旧是那个奄奄一息、任人践踏的质子。对送来的馊饭照单全收,对偶尔前来、带着恶意“探视”的侍卫或贵族子弟的嘲弄毫无反应,如同真正失去了生机的朽木。
而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在那冰冷墙壁的角落,他的“修炼”进入了新的阶段。
叶知禾送来的那点药粉给了他极大的启发。她懂药性,能制备出如此精妙的药物。而他,拥有这些源自血脉本能、蕴含着诡异力量的魔纹。
能否将二者结合?
他开始用那柄骨刀的尖端,极其小心地在墙壁更隐蔽的缝隙深处,刻画更加微小、结构却愈发复杂的复合魔纹。这些纹路不再仅仅用于吸引微薄的能量或制造细微的干扰。
他尝试将叶知禾留下的不同药材的粉末——止血的、镇痛的、甚至带有些微毒性的——以极其精确的比例,嵌入特定的魔纹节点之中。
过程极其艰难,失败远多于成功。错误的组合有时会引发小范围的霉变,有时会让墙壁变得异常冰冷或灼热,有一次甚至差点引燃了干燥的草褥。
但他有无尽的耐心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每一次失败都被他仔细记录(用只有他自己能懂的符号刻在墙根),分析,调整。
活下去。等下去。变得更强。
终于,在一个月光无法透入的、格外漆黑的深夜,他成功了。
一个由三种不同药粉嵌入、结构精密如星图的微小复合魔纹,在被他用一丝微弱的精神力引动的瞬间,无声地散发出一圈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灰色波纹。
波纹扫过不远处一只正在啃噬木屑的肥硕老鼠。
那老鼠的动作瞬间僵住,小小的眼睛变得空洞无神,维持着啃咬的姿势,如同石化了一般,过了足足十息,才猛地惊醒般仓皇逃窜,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个短暂的噩梦。
迷魂纹。
澹台烬苍白的面容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冰冷的光彩。
他成功了!不再是吸引能量,而是真正具有了效果!虽然微弱,持续时间极短,但这意味着方向是对的!这意味着,他掌握的这些“知识”,并非虚无缥缈,而是拥有切实的、可被掌控的力量!
希望如同最毒的鸩酒,注入他干涸的心田,燃烧起更盛的野心之火。
他开始更加疯狂地尝试。迷魂纹之后,他又陆续成功刻绘出了能轻微加速伤口愈合的“愈伤纹”,能小范围驱散蚊虫鼠蚁的“驱秽纹”……
他将这些成功的魔纹结构牢牢刻印在脑海里,并开始思考如何将它们应用于更实际的地方。
比如,下一次送饭的老仆来时,能否用一个改良后的、效果更强的迷魂纹,让他“自愿”地留下更新鲜的食物?甚至,从他口中套问出一些外界的信息?
他的世界不再只有绝望和忍受。那一面面冰冷污秽的墙壁,成了他通往力量之路的试验场和棋盘。
他依旧虚弱,依旧饥饿,依旧身处牢笼。
但他的眼神,在每一次绘制、每一次成功引动魔纹时,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深不可测。
他精心绘制着一幅无人能见的画,用的颜料是药粉、是血、是绝望中滋生的疯狂智慧,画布是这座囚笼本身,而画的主题,名为——伪装与力量。
他是一张精心描绘的、脆弱将死的皮。 皮囊之下,是悄然滋长的、冰冷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