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验的规模与日俱增。老鼠与雀鸟的躯体已无法满足那日益膨胀的求知欲与对力量的渴求。澹台烬需要更稳定、更“优质”的实验材料,来验证那些愈发复杂危险的构想。
他的目光,落回了“人”的身上。
第一个目标,是那个送饭的老仆。
老仆每日前来,接触稳定,且长期处于质子府阴秽环境,体质衰败,正是观察毒素或诅咒长期、细微影响的绝佳对象。
澹台烬不再满足于用简单的迷魂纹套取只言片语。他开始尝试更精妙的“暗示纹”。这种魔纹不直接控制心神,而是如同滴水穿石,在对象潜意识里埋下特定的念头或倾向。
他在老仆每日放置饭碗的那块地砖之下,极其隐秘地刻绘了一个微型的暗示纹,嵌入了少量能放大焦虑和恐惧情绪的药粉。
效果初时不显。老仆依旧麻木,只是放下饭碗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些,眼神里的厌恶和恐惧更深了些。
几天后,变化开始出现。老仆放下碗时,会下意识地左右张望,嘴里嘟囔的内容从抱怨饭食变成了含糊的“有东西”、“冷”之类的碎语。他甚至开始无意识地绕开那块地砖行走。
澹台烬冷静地观察着,记录下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并在心里调整着魔纹的结构和药粉的比例。
第二个目标,是门外巡逻的侍卫。
他选择了一个面相凶恶、时常故意用力踏步制造噪音、似乎以惊扰他为乐的侍卫。
他无法在侍卫经过的路线上刻绘永久魔纹。于是,他改进了方法。他用收集到的墙灰混合少量自己的血(他发现血液有时能增强魔纹与自身的联系),调制成一种极短暂的“墨”,在对方必经之路的墙角,快速绘制一个一次性的“躁怒纹”。
那侍卫下一次巡逻经过时,脚步明显变得更加沉重烦躁,甚至无故踢踹了廊下的柱子,骂骂咧咧地走远。
成功虽短暂,却验证了远程、间接施加影响的可能性。
然而,最大的突破,来自一次意外的“馈赠”。
一场秋雨过后,质子府年久失修的屋顶漏雨,墙角汇聚了一小滩污水。第二日,污水里竟孳生出了几条细小的、通体暗红的诡异水蛭。
这种水蛭毒性微弱,却喜食腐血,带有轻微的致幻特性。
澹台烬如获至宝。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收集起来,养在一个破瓦罐中。他尝试用自己的血混合不同的药粉喂养它们,观察它们的变化。
其中一条,在吸食了混合有“蚀心纹”毒粉的血液后,体色变得愈发暗红,几乎发黑,行动也变得更加躁动凶猛。
澹台烬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
他将这条变异的水蛭,利用一次改良后的强效迷魂纹影响老仆心神的机会,悄然放在了老仆必经的门槛阴影里。
老仆浑浑噩噩地踩过,水蛭无声无息地吸附在了他破烂的裤脚内侧。
三日后,宫中传来一个不起眼的消息:那个负责给质子送饭的老仆,昨夜突发恶疾,浑身发热,胡言乱语,竟攻击同屋的杂役,口中癫狂嘶吼着“血!好多血!”,力大无穷,最终被侍卫乱棍打死,尸首拖去乱葬岗草草掩埋。
消息传到质子府时,澹台烬正就着冷水,吞咽着新送来的、依旧难以下咽的饭食。
他听着门外侍卫带着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议论此事,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听到的只是窗外又落了一片叶子。
只有在他垂下眼帘的瞬间,眼底深处才掠过一丝冰冷的、近乎狂热的满意。
成功了。
不仅仅是毒粉,连活物也可以成为载体,成为他延伸出去的、致命的触手。
那条水蛭,就是他投放出去的“血饵”。
老仆的死,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一个贱役的性命,在这深宫如同蝼蚁。甚至无人将他的死与质子府联系起来,只当是发了瘟病。
但澹台烬知道,不同了。
他手中的“刀”,又锋利了许多。他对力量的掌控,踏入了一个新的境界。他甚至开始模糊地感知到,那些由他绘制、引动过的魔纹,与他之间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精神层面的联系。虽然无法远程操控,却能让他隐约感知到它们是否被触发或破坏。
他开始更加系统地整理脑海中那些混乱的魔神记忆碎片,将它们与自己的试验结果相互印证、结合。他不再满足于模仿,开始尝试改良、甚至创造新的、更契合当前处境的黑魔法术。
他用骨刀从床板上刮下木屑,混合炭灰和药粉,制作成简陋的符纸。 他用破碗盛接雨水,以指为笔,绘制短暂的水纹。 他甚至开始尝试引导体内那微薄得几乎不存在的、属于魔胎本源的力量,去引动那些魔纹,效果竟比单纯的精神力显著数倍!
进程虽缓慢,却坚定地向着黑暗深处推进。
他变得越来越不像一个“人”。 更像一个精密而冷酷的仪器,一个沉浸在黑暗学识中的学徒。
唯一的例外,是在深夜。
当一切试验暂停,他会拿出那个早已冷透的陶制暖炉,打开,看着里面叶知禾留下的伤药、那把光滑的骨刀,以及后来她通过枯枝秘密送来的、寥寥无几的新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依旧用水写成,小心而简短。 “安好?” “需何药?” “盼平安。”
每一个字,他都会反复看很久。然后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抚过那些模糊的笔迹,仿佛能触摸到书写者当时的担忧与牵挂。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眼底那冰冷的、非人的光芒才会稍稍褪去,浮现出一种近乎痛苦的挣扎和依恋。
他是秽土中滋生的毒株,依靠着吞噬黑暗成长。 可他的根,却死死抓着记忆中那一点不肯放手的微光。
那是他全部的意义,也是他最终……必须直面甚至可能摧毁的软肋。
矛盾在他心底撕扯,却也让他的意志淬炼得更加坚硬。
他收起暖炉,重新看向墙壁上那些日益繁复、闪烁着不祥气息的魔纹。
路,只有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