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晏清的手依旧悬在半空,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那是一个等待的姿态,耐心,从容,却不容拒绝。
许稚欢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停留了一瞬。
心底某个角落,一丝极细微的、难以名状的不安悄然蠕动。
这感觉来得突兀且毫无缘由,就像平静湖面下突然掠过的一道暗影,快得抓不住形状。
眼前的人是她的哥哥,刚刚失去了父亲,此刻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压下那点莫名的异样,将自己冰凉微颤的指尖,轻轻放入了他等待的掌心。
他的手指立刻收拢,那力道温和却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将她微小的犹豫彻底包裹、湮灭。
他的掌心依旧微凉,与她指尖的寒冷不同,那是一种恒定的、仿佛没有正常人体温的凉,让她轻微瑟缩了一下,却反而被他握得更紧。
“外面风大,进去吧。”他低声说,牵着她踏上别墅门前光洁如镜的台阶。
巨大的雕花木门无声地向内开启,露出里面宽阔挑高、装修极简却处处透着昂贵气息的客厅。
冰冷,洁净,没有人气。
“你的房间,我一直让人留着,每周打扫。”温晏清牵着她往里走,皮鞋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布局都没变,我想着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看看。”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温柔,敲击着她的耳膜。
许稚欢跟着他,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却又因久别而蒙上一层陌生感的摆设,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酸涩与感动交织着涌上心头。
原来……哥哥一直留着她的房间。
在她远赴英国,几乎要融入另一种生活的时候,在这座遥远的别墅里,还有一个角落是完全属于她的,被妥善地保管着,等待她的归来。
这份看似深沉的惦念,像温热的潮水,暂时淹没了那丝若有似无的不安。
他领着她走上旋转楼梯,来到二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前。
推开房门——
时光仿佛在这里凝固。
奶白色的床挂着柔软的纱幔,窗边的书桌上,还摆着她高中时用的台灯和几个可爱的摆件,甚至床头的那只泰迪熊,也依旧坐在那里,憨态可掬。
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一尘不染,仿佛她只是昨天才离开。
“哥……”
许稚欢喉头哽咽,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她转头看向温晏清,眼底充满了感激和依赖。
温晏清抬手,用指背极轻地蹭了蹭她的眼角,拭去那将落未落的泪珠。
他的眼神深邃,像是藏着无尽的话语,最终只化作一句:“累了就先休息一下。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他的体贴无微不至。
亲自帮她放好行李箱,调好空调温度,甚至试了试床垫的软硬。
然后,他状似无意地开口,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欢欢,你的护照和手机呢?这边局势有些复杂,外面不太平,这些重要证件和通讯工具,还是交给哥哥替你保管比较安全。”
许稚欢正在抚摸泰迪熊的手微微一顿。
上交护照和手机?
这要求来得有些突然。
她已经是成年人,习惯了自己处理这些事务。
一丝本能的不解与隐约的不愿浮上心头。
见她犹豫,温晏清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平视着她的眼睛。
他的目光里没有逼迫,只有浓浓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父亲刚走,很多人盯着,也难免会有人想从你这里打主意。哥哥不想你卷入任何麻烦,也不想你被无关的人打扰。相信我,好吗?”
他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保护欲。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诚挚的关切,让人难以拒绝。
他是哥哥啊,怎么会害她呢?
或许真是她多心了,东南亚这边的情况确实比她想象的复杂。
那点微弱的抗拒在他的注视下迅速消融。
许稚欢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顺从地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护照和手机,递给了他。
温晏清接过,看都没看,便随意地放进了自己西装的内袋里。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这只是收取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东西。
失去这两样东西的感觉很微妙,像突然被抽走了与外界联系的纽带,一种无形的束缚感悄然落下。
“真乖。”他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奖励似的揉了揉她的头发,“休息吧,晚饭时我来叫你。”
房门被轻轻带上。
许稚欢独自站在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环顾四周。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山景,夕阳正一点点沉入远山之下,给房间投下越来越长的阴影。
……
晚上,简单的晚餐在极度安静的氛围中用完。
席间温晏清只简单问了她几句在英国的生活,便不再多言,举止优雅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也不敢多话。
回到房间不久,敲门声轻轻响起。
温晏清端着一杯温牛奶站在门外:“喝杯牛奶吧,有助于睡眠。你今天太累了。”
玻璃杯壁温热适中,牛奶散发着醇厚的香气。
他看着她,眼神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谢谢哥。”许稚欢没有多想,接过杯子。
她确实需要一点东西来安抚过度疲惫的神经。
在他的注视下,她小口小口地将牛奶喝尽。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
温晏清接过空杯子,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手指。
“晚安,欢欢。”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房门再次合拢。
许稚欢洗漱后躺在那张无比熟悉的床上,抱着那只泰迪熊。
身体异常疲惫,大脑却有些纷乱,父亲的离世、葬礼上的陌生男人、哥哥看似温柔却不容拒绝的控制……各种画面交织盘旋。
然而,没过多久,一股异常沉重迅猛的困意如同黑色的潮水般袭来,几乎不容抵抗地淹没了她的意识。
这困意来得太急太快,完全不像是正常睡眠前的循序渐进。
她甚至来不及细想这不同寻常的昏沉感从何而来,眼皮就像被灌了铅,重重合上。
呼吸变得绵长,意识彻底沉入一片无知无觉的黑暗。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夜幕吞噬。
别墅彻底安静下来,像一个巨大的、精美的琥珀,将她温柔地凝固其中。
门外,温晏清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静静地站在黑暗的走廊里,直至彻底屋内安静。
他抬起手,看着刚才接过杯子的指尖,然后缓缓收拢,仿佛握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冰冷的月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亮他一半的脸庞,那上面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致满足的、幽暗的浮光。
锁链无形,却已悄然合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