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漫江从水下带回的铜管及其中的羊皮纸地图，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团队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那幅清晰的古宅剖面图，以及标注在前厅附近的红点和那句令人不安的注释——「“饕餮之口”，贪泉难盈，金帛铺路。血肉之躯，价高者得。」——无疑指向了一个明确且极度危险的机关。
恐惧再次攫住了每个人。未知的危险固然可怕，但已知的、标注清晰的死亡陷阱，更让人脊背发凉。
“「饕餮之口」……这名字听着就邪门！”元笙搓着胳膊，小眼睛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金帛铺路」？还要「血肉之躯」？这……这分明是要钱又要命啊！咱们还是别去招惹为妙！”
他的第一反应依旧是逃避和自保，这是商人精于计算风险的本能。
周木萧眉头紧锁，盯着地图：“恐怕由不得我们选择。这地图特意标出来，很可能意味着……这是我们继续深入探索，或者甚至找到真正出路的必经之环。躲，可能是躲不掉的。”
祁牧沉默地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厅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致命的机关。黎星落脸色发白，下意识地靠近了祁牧一些。吴漫江擦着头发，沉默不语，水下带回情报的兴奋已被沉重的现实冲淡。江阑玉则垂着眼眸，他的“灵感”在前厅方向感受到一股极其强烈且贪婪的负面能量，几乎凝成实质，让他呼吸不畅。
“去看看。”最终，周木萧做出了决定，语气沉重，“但绝不轻易触发。我们先远远观察，搞清楚这个「饕餮之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小心翼翼地重返前厅。根据地图指示，机关的位置并非在明处，而是在前厅一侧的墙壁之后。他们很快发现了一处极其隐蔽的、与周围墙面色泽略有差异的暗门。暗门没有任何把手，严丝合缝，若非有地图指引，根本不可能发现。
“这怎么打开？”黎星落小声问。
元笙凑上前，发挥他“价估精通”的本事，仔细检查着暗门边缘。他用手轻轻敲击，侧耳倾听回声，又用手指细细抚摸材质的纹理和接缝。 “这不是普通的木头或者石头……”他喃喃自语，眼神里闪过一丝专业性的光芒，“像是……一种混合了金属粉末和特殊陶土烧制的东西，硬度极高，而且……对重量或者特定的震动频率可能有反应。”他尝试着用不同的力道按压暗门的不同位置。
突然，当他按压到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凸起时，暗门内部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声，随即整扇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狭窄通道！一股阴冷、带着陈腐金属和奇异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开了！”元笙有些得意，但随即又被通道内的阴森气息吓得缩了缩脖子。
通道向下延伸不久，便进入一个不大的方形石室。石室中央，矗立着一座令人望而生畏的诡异装置。
那是一个巨大的、青铜铸造的秤！秤杆粗壮，刻满了狰狞的饕餮纹饰，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秤盘也是青铜所铸，一边巨大如盆，另一边却小巧如碗，形成了极其不对称的视觉冲击。巨大的秤盘上方，悬垂着无数锋利无比的、薄如蝉翼的青铜刀片，寒光闪闪，如同巨兽垂下的利齿，随时可能落下。而那个小秤盘上方，则空空如也。
秤杆的尽头，连接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孔洞，仿佛直通地狱。整个秤装置庞大、精密、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和贪婪的恶意，完美契合了“饕餮之口”的名字。
石室的墙壁上，刻着与地图上相同的文字：「贪泉难盈，金帛铺路。血肉之躯，价高者得。」旁边还有一些更小的、难以辨认的古老符号。
而在巨大秤盘的前方，有一个莲花状的凹陷平台，与之前密室中见过的类似。
“这……这就是要用‘金帛’去填那个大秤盘？”元笙声音发颤，指着那些锋利的刀片，“那……那这些东西是干嘛的？称得不满意就要砍人吗？！”
“恐怕……是的。”周木萧脸色难看，“「价高者得」，可能不仅仅是指价值高，更是指……‘代价’足够高。达不到它的要求，那些刀片恐怕就会落下。”
“「血肉之躯」又是什么意思？”黎星落恐惧地问。
无人能答。但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所有人。
“试试看吧。”沉默良久，周木萧叹了口气，“先把我们身上所有觉得有价值的东西都放上去试试。元笙，你来看看，怎么放‘价值’最高。”此刻，元笙的专业知识成了唯一可能破局的关键。
元笙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恐惧，小眼睛紧紧盯着那座巨大的青铜秤。他先是绕着秤走了一圈，仔细查看秤杆、秤盘和那些刀片的连接结构，甚至趴下看了看秤的底座。
“这秤……设计得极其恶毒。”他声音干涩地说，“你看那刀片悬挂的方式，和秤杆的联动……并非简单的杠杆原理。它似乎能……‘评估’放入物品的某种‘综合价值’，而非单纯重量。而且……”他指着那个深不见底的孔洞，“一旦秤盘倾斜，无论哪边高，里面的东西似乎都会滑落进那个洞里，被吞噬掉！这是一个只进不出的‘贪泉’！”
分析之后，他开始指挥。他让众人将身上所有物品都拿出来——不多的现金、黎星落的项链、祁牧的军刀、吴漫江的一块训练计时表、周木萧洞箫上的玉坠、甚至包括一些压缩饼干和药品。
元笙像真正的估价师一样，一件件拿起这些东西，仔细评估它们的材质、工艺、稀缺性乃至在当下的实用价值，然后小心翼翼地、按照某种他理解的“价值序列”，先将自认为价值最低的物品，一件件放入那个巨大的秤盘之中。
每放入一件物品，那巨大的秤盘都会微微下沉一丝，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而那个小巧的秤盘，则纹丝不动。悬挂的刀片，散发着森然寒光。
物品一件件减少，巨大的秤盘下沉的幅度却越来越微弱。显然，这些普通物品的“价值”远远不足以填满“饕餮之口”的贪婪。
最终，所有物品都放入了秤盘。巨大的秤盘下沉了大约三分之一，便停滞不动。那个小巧的秤盘，依旧高高翘起。
机关毫无动静。刀片也没有落下。似乎还在“等待”着更多。
“不够……远远不够……”元笙额头冒出冷汗，声音绝望，“它太贪了！我们这些东西根本满足不了它！”
难道真的要……“血肉之躯”？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每个人的心里。
就在众人陷入绝望之际，元笙的目光忽然被石室角落的一样东西吸引。那是一个半埋在灰尘里的、小小的、不起眼的铜环。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捡起铜环。铜环上刻着极细微的纹路，似乎与墙上的某些符号能对应上。
他拿着铜环，回到秤前，犹豫了一下，将其放在了那堆物品的最上方。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巨大的秤盘，竟然猛地又向下沉了一小截！虽然距离平衡还差得远，但这表明，这个不起眼的铜环，其“价值”远超之前所有物品的总和！
“这……这是……”元笙愣住了。
周木萧猛地反应过来：“我明白了！「金帛」可能不是指普通的钱财！而是指……蕴含了特定‘信息’或者与这古宅秘密相关的‘古物’！这铜环可能就是关键！”
这个发现带来了一线希望！如果能在古宅里找到更多类似的“古物”，或许就能凑够“买路钱”！
团队立刻行动起来，以这间石室为中心，在附近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元笙的“价估精通”能力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他能敏锐地察觉到哪些物品散发着异常的“波动”，哪些看似普通的东西可能内藏玄机——一个锈蚀的铃铛、半块残破的玉佩、甚至一片刻有符文的龟甲……都被他一一找出。
每找到一件，他都会兴奋地拿去放入秤盘。秤盘果然一次次下沉。他的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那是一种发现“宝藏”的喜悦，一种自身价值得到认可的满足感。他甚至暂时忘记了恐惧，全身心投入这场“估价”与“献祭”的游戏之中。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再仅仅是为了活命而计算。当黎星落找到一个小巧的银饰，犹豫着要不要放上去时（那是她母亲给的护身符），元笙虽然眼神挣扎了一下，却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算了，这个……一看就不值几个钱，留着吧。”当周木萧想把自己那支视若珍宝的洞箫也放上去时，元笙也拦住了他：“这箫……材质普通，就是年头久了点，没用，别浪费了。”
他的贪婪依旧，却悄然多了一丝人情味和对同伴物品的珍惜。他开始懂得，有些东西的价值，无法用金钱衡量。
然而，即便他们几乎搜刮了附近所有可能蕴含“价值”的古物，那巨大的秤盘，最终依旧停滞在离平衡还差一丝的位置上！就差那么一点点！
希望再次破灭。
石室内陷入死寂。那最后的一丝差距，如同天堑，横亘在生与死之间。
所有的“古物”都已耗尽。还能有什么？
「血肉之躯，价高者得。」
冰冷的判词再次浮现。
元笙脸上的兴奋和光彩瞬间褪去，变得惨白如纸。他肥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小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挣扎。他看看那几乎快要平衡的秤盘，又看看那些悬垂的、随时可能落下的锋利刀片，最后目光扫过身边一个个面色沉重、绝望的同伴。
贪婪、恐惧、自私、还有那一丝刚刚萌芽的、对团队的不舍与责任……在他内心疯狂交战。
他知道那“价高者得”的是什么。是他。这个机关从一开始，瞄准的就是他这个“商人”，他这个团队中最具“价值”概念、最贪婪也最惜命的胖子！
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要瘫软在地。他不想死！他还有那么多钱没赚，那么多好东西没享受！
但……如果他不站出来，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周木萧、祁牧、黎星落、吴漫江、江阑玉……这些刚刚一起共患难、他甚至开始有点在乎的“混蛋”们……
他看着那几乎平衡的秤盘，脑中飞速计算着。只差一点点了……或许……或许他的“价值”刚好够填上那最后一点缺口？用他这身没人要的肥肉，换五条命……这买卖……这买卖……
（机关齿轮开始转动，冰冷的刀片映出他颤抖的倒影。他忽然低笑一声，汗珠沿着肥硕的脸颊滚落）
"原来肥肉挡不住刀锋啊...早知道该多讨价还价几次的。"
（突然剧烈吸气，刀刃切入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听着！老子的命可值钱了——不是指那三十枚银币，是现在！用这身肥油换你们这群混蛋的命...这买卖...（剧痛使他抽搐）这买卖他娘的赚翻了！"
（血沫从嘴角溢出，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
"人总得为某个瞬间活着...屠夫看见羔羊跪乳的瞬间...守财奴听见铜板落进乞丐碗的瞬间...（齿轮声震耳欲聋）而我，正在听见你们活下去的脚步声。"
（最后几乎是用气音在说，却带着奇异的笑意）
"告诉酒馆老板娘...欠她的银币...放在我左胸口袋...贴着心脏那儿...（突然昂首嘶喊）快走！别让老子的肥油白流！！"
（最终喃喃如叹息） "原来最痛的不是千刀万剐...是发现...自己早就是...他们的人了..."
（最后一句话消弭在齿轮咬合声中，染血的算盘珠从他指间散落，在石板上敲出清脆的终曲）
他选择了拥抱刀锋，完成了从极致的自私到极致奉献的转变。他用自己最看重的“价值”，为同伴买下了生的希望。
“缘缘之生，生生世世，终尔轮回，否至困身，否能怨生。”
第一个牺牲者，诞生。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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