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消息传来后的最初几天，温砚卿确实独自消化了许久。他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抽芽的新枝，一遍遍告诉自己：凤君有孕是国之喜事，陛下高兴是应该的，自己能得陛下这般偏爱已是侥幸，不该再有更多奢求。

他甚至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低声告诫自己：“温砚卿，要懂事，不能任性，不能让陛下为难。”

他将那点酸涩和失落小心翼翼地藏进心底最深处，努力调整好心情。当云宸昭再来时，他脸上已恢复了往常的温润笑容，甚至主动问起凤君的身体状况，言语体贴，举止大方。

云宸昭见他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依旧乖巧懂事，心中那点担忧和歉意才稍稍放下，只当他是真的想通了。

然而，有些变化是无法忽视的。

凤君时隔多年有孕，且是嫡脉，无论于公于私，云宸昭都必须给予更多的关注和体面。前往中宫探望的次数自然增多，赏赐和关怀也如流水般送入凤仪宫。加之朝政繁忙，她能分给寿安宫的时间，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有时说好过来用晚膳，却因凤君那边有些不适（或许是真实的，或许只是借口）而被请去；有时批奏折到深夜，想着不去打扰他休息，便宿在了紫宸殿；有时即便来了，坐不到半个时辰，清霜便来请陛下，几位重臣找陛下商量事情。

温砚卿每次都表现得十分“懂事”。

“陛下快去吧，凤君和皇嗣要紧。”

“ 臣侍这里一切都好，陛下不必挂心。”

“政务繁忙，陛下要保重龙体，不必日日过来。”

他总是微笑着这样说，甚至还主动劝她多去关心凤君。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看着陛下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那处被强行压下的失落就会冒出来一点。

夜晚独自躺在宽大的床榻上，摸着越来越明显的孕肚，感受着里面小家伙的胎动，他会忍不住想，陛下今日有没有感受到凤君腹中孩子的动静？她是不是也很期待那个孩子？

他会下意识地数着陛下没来的天数，听着宫人谈论陛下又赏了凤仪宫什么新奇玩意，然后默默地告诉自己：要知足，要本分。

只是那份努力维持的“懂事”下面，是无法掩饰的落寞。他食欲似乎没有之前好了，偶尔对着窗外发呆的时间变长了，即使陛下来了，笑容底下也总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勉强。

云宸昭并非毫无察觉。她能感觉到温砚卿似乎又变得安静了些，那份鲜活的、偶尔会使小性子的生气似乎淡了下去。她心中愧疚，每次来时便加倍地对他好，赏赐更是源源不断。

可她给的越多，温砚卿反而越觉得不安。他觉得这些赏赐像是一种补偿，反而印证了陛下的注意力确实被分走了。

从最初的一日不来便觉得少了什么，到后来三四日才来一次，再到最近……温砚卿掐指算着，陛下似乎快一个月没有踏足寿安宫了。

虽然每日都会有赏赐和问候送来，太医也定时禀报他的情况，但那个熟悉的身影却迟迟未见。

温砚卿嘴上从不说什么，每日依旧按时用膳、吃药、散步，对着太君和青青也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

食欲不知不觉地变差了，夜里也睡得不安稳。太君吩咐小厨房变着花样做的补品，他努力吃着，却总觉得没什么滋味，身子反而日渐清减。

这日，快四岁的青青被嬷嬷带来寿安宫玩。小丫头如今越发伶俐，她像往常一样站在父君前面，却忽然抬起头，小手摸着温砚卿明显尖削了下巴，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

“父君，你怎么瘦了呀？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饭？”

小孩子的话语最是直接，也最戳人心窝。

温砚卿连忙掩饰性地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柔声道：“父君有好好吃饭，只是肚子里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需要营养，所以父君才瘦了一点点。”

青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窝回他怀里，玩着自己的小手指。

然而，站在一旁的宫男和太君却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连小皇女都看出温砚卿瘦了，可见他这段时间清减得有多厉害。太君心里更是跟明镜似的，这哪里是孩子需要的营养，分明是心思郁结，伤了脾胃。

晚膳时，太君看着温砚卿只动了几筷子就放下，忍不住叹了口气：“砚卿啊，多少再吃些吧。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不为你自己，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温砚卿垂下眼睫，轻声道：“父君，儿臣真的吃饱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力。

他何尝不知道要多吃，可心里堵得慌，实在咽不下去。

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他又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殿门的方向。

那里，依旧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