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抱着周诗雨的尸体从河边站起来时,膝盖在石头上磕出了血也浑然不觉。王奕的眼神空得像被掏走了芯子的蜡烛,只有暗卫在耳边提了句“林末往城外破窑跑了”时,那双眼才骤然缩紧,透出点淬了冰的狠——那狠劲裹着芦苇荡的湿风,裹着掌心未干的血,连指节攥着的短刀都在发颤。那是周诗雨送自己的刀,刀鞘上还刻着朵小小的萤火草,此刻刀身沾着的芦苇泥没擦,混着周诗雨的血痂,黏在指缝里,像要把那些撕心裂肺的疼,全揉进接下来的刀刃里。
王奕没等暗卫备马,攥着刀就往破窑的方向走,脚步深一脚浅一脚,鞋帮上的泥块掉了一路。老宋在后面追着喊“您穿件盔甲再去”,王奕也没回头,只觉得风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割得连呼吸都疼。破窑在半山腰,洞口飘着股劣质酒气,王奕刚踏进去,就见林末缩在角落里,手里攥着半块青玉佩——那是周诗雨从小戴到大的东西,边角都被磨得光滑,此刻却沾着血。
“是你把周诗雨引去芦苇荡的?”王奕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让窑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林末抬头见是王奕,眼神里先是慌,接着又挤出点狞笑:“那贱人挡了我的路,死了活该!你以为你能护她一辈子?”
这话刚落,王奕的刀就劈了过去。王奕没章法,全是拼命的架势,刀光裹着风声,一下下落在林末身上。林末的惨叫从一开始的尖利,慢慢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哀求,可王奕像没听见,直到刀身卡在骨头里,王奕才松开手,看着林末倒在地上抽搐,血顺着窑底的裂缝渗进去,没一会儿就黑了一片。
王奕走出破窑时,天刚蒙蒙亮,晨露打湿了头发,短刀上的血已经凝住,硬邦邦地贴在手上。老宋赶过来,想递块帕子让王奕擦手,王奕 却摆摆手,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马车——车帘掀开,周诗雨躺在里面,盖着她最喜欢的月白毯子,脸还是白的,唇上的紫还没褪,左腰那片暗红的血渍,在晨光里看得格外扎眼。王奕伸手碰了碰脸颊,指尖传来的凉意让心口一缩,王奕赶紧把毯子往上拉了拉,像怕周诗雨冻着。
回到院子,王奕把西厢房的门从里面锁死,连窗缝都用布条塞住了。王奕把周诗雨放在床上,枕头垫得高高的,就像以前周诗雨犯了腰疼,王奕总这么细心地伺候。然后王奕坐在床边,把周诗雨的手捧在自己掌心里,一遍遍地哈气:“我给你暖着,一会儿就热了,你最怕冷了,是不是?”
可那双手的温度还是一点点往下掉,从微凉到冰凉,最后冷得像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玉。王奕不甘心,把周诗雨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贴在脖子里,贴在胸口——那里跳得又快又乱,可再热的体温,也焐不热一双没了生气的手。
头三天,老宋每隔一个时辰就端着粥在门外敲:“王总,您吃一口,就一口,不然身子垮了,小姐该担心了。”门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像破了的风箱,一下下扯着人心。第四天早上,老宋实在熬不住了,让人从城外运了口玻璃棺来——那棺椁是用上好的水晶石做的,透光性好,还能隔住潮气,最适合用来保存……他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只让人小心翼翼地抬到院子里。
“谁让你们抬来的?”
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奕站在门口,头发乱得像枯草,眼窝陷下去一大块,嘴唇干裂得渗着血。王奕看见那口玻璃棺,眼睛瞬间就红了,冲过去一把推开抬棺的暗卫,声音劈得像碎木头:“谁让你们碰的?谁让你们准备这个的?”
暗卫们被推得趔趄,老宋赶紧跪下来,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咚”的一声:“王总,小姐的身子不能再放了,再放就……这棺椁能保得久些,您以后想看,还能……”
“我不看!”王奕打断老宋,声音里带着哭腔,又带着点歇斯底里,“她没走!她就是睡着了!等天亮了,等太阳晒到她脸上,她就醒了!她醒了还要吃我剥的核桃,还要听我弹《忘川引》,她怎么会用这个?”
王奕说着,转身跑回厢房,“砰”地一声把门关上,还死死抵着门板。外面老宋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劝,王奕却听不见了,只蹲在床边,把脸埋进周诗雨的颈窝。那里早就没了熟悉的杏仁酪香气,只剩一股淡淡的、冰冷的气息,勾得心口一阵一阵地疼——那是昨天早上,刚给周诗雨喂过杏仁酪,周诗雨还笑着说“比上次甜一点,你是不是偷偷多放糖了”。
夜里,厢房里的暖炉烧得旺旺的,炭火烧得“噼啪”响。老宋不放心,扒着门缝往里看,只见王奕正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轻轻盖在周诗雨身上,又把暖炉往床边挪了挪,手在暖炉上试了试温度,才敢靠近。王奕坐在床边,握着周诗雨的手,小声地说话,声音轻得像怕吵醒人:“冷不冷?我把暖炉挪近了,你要是觉得热,就告诉我。咱们不去玻璃里,那里凉,你小时候淋了场雨,就冻得发了三天烧,我记得呢……”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两人身上,王奕的影子和周诗雨的叠在一起,像还没分开过。地上的粥碗早就凉透了,碗沿结着层硬壳,旁边的暖炉烧了一夜,炭都成了灰,却没把厢房里的冷意,烘得暖哪怕一分。王奕就那么坐着,握着周诗雨的手,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靠着床沿睡过去,梦里全是周诗雨的声音,笑着喊她“一一”,说“等萤火草开了,咱们就去忘川边”。
可梦一醒,身边还是冷的。王奕睁开眼,看见周诗雨躺在那里,脸白得像纸,才想起,有些约定,这辈子,再也实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