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喜堂的红烛烧得正旺,烛芯爆出的火星子落在描金烛台上,溅起细碎的光。烛泪顺着龙纹沟壑往下淌,在青砖上积成一小滩暗红,凝着化不开的沉。周诗雨穿着绣满凤凰的嫁衣,金线在烛火下晃得人眼晕,凤冠上的珠串垂在眼前,密得像道帘子,把满堂宾客的脸都糊成了模糊的影子。只听见喜娘尖着嗓子高唱“一拜天地”,粗糙的手死死扣着周诗雨的手腕,指节捏得发白,膝盖刚要碰到铺着红毡的蒲团,脑子里却猛地炸开——是京郊别院的那夜,自己趴在王奕膝头看萤火草,漫山的绿光飘在风里,王奕的指尖拂去发间沾的草屑,指腹带着点薄茧,温度比这喜服上最亮的金线还烫人,烫得后颈都发紧。
周诗雨攥着袖口,藏在里面的银簪硌得掌心发疼,这疼倒让她清醒了些:再等等,等那把青钢剑的寒光,等那句藏在无数个日夜的“我来接你”。
果然,喜娘清了清嗓子刚要喊“二拜高堂”,院墙外突然飘来阵琴声,是《忘川引》的调子,王奕最常弹的那首。没等众人反应,喜堂外“砰”的一声爆出家丁的喝骂,接着是木器碎裂的脆响,朱红大门被人从外撞开,门闩断成两截飞进来,砸在青砖上弹了个弧。王奕就站在门口的光里,青布衫上沾着雪泥,左胳膊的袖子被划开道寸长的口子,暗红的血渗出来,在素色布料上晕成朵难看的花。王奕右手紧握着那把青钢短剑,当年王奕还笑说“你总往忘川边跑,有它在,恶鬼都不敢近你身”,此刻剑身半出鞘,在烛火下闪着冷森森的光,照得王奕眼底的红更明显。
“让开。”王奕的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劲,目光像把刀扫过满堂宾客,最后落在周诗雨身上时,瞬间软了三分,连声音都轻了些:“粥粥,跟我走。”
周父猛地拍在紫檀木桌案上,桌上的杯盏晃得厉害,茶水洒了满桌:“反了天了!来人,把这个疯女人拿下!”
家丁们举着木棍围上来,最前面那个举着棍就往王奕背上砸。王奕侧身避开,短剑“唰”地出鞘,寒光掠过后颈,只挑飞了对方的布冠,长发散下来遮住脸,人却没伤分毫——王奕从没想过伤人,只是要一条能走到周诗雨身边的路。可混乱里有人藏在柱子后,握着短刀从斜后方偷袭,刀尖直刺后背。王奕下意识转身格挡,短刀划在胳膊上,又添了道新伤,血珠滴在青砖上,和那滩烛泪混在一起,红得刺眼。
“一一!”周诗雨疯了似的推开喜娘,凤冠歪在一边,珠串散了满地,滚到脚边硌得慌。周诗雨跌跌撞撞往王奕那边跑,裙摆被蒲团勾住扯破了个角也不管,伸手就去抓对方流血的胳膊:“别打了,我们走,现在就走!”
王奕反手将短剑插回鞘,一把攥住周诗雨的手。王奕把周诗雨护在身后,抬头看向周父,语气沉得像忘川的水:“伯父,粥粥不想嫁,您强留她,也留不住心。”
周父气得嘴唇发抖,手指着她们,半天说不出话:“你们踏出这个门,就…就再也不是周家的人!”
周诗雨看着父亲铁青的脸,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却把王奕的手攥得更紧:“爹,对不起,可我从见王奕第一面起,就没想过跟别人走。”
王奕拉着周诗雨往外走,宾客们纷纷往两边退,没人再敢拦。走到门槛时,王奕突然停住,解下自己的外衫裹在周诗雨身上——嫁衣看着厚,其实就两层纱,怕冻着。轻声说:“别怕,雪路滑,我抱着你走。”
没等周诗雨反应,王奕已经弯腰把周诗雨抱了起来,受伤的胳膊小心地避开,只用完好的那只手托着腿弯。周诗雨下意识搂住王奕的脖子,脸颊贴着沾了雪的肩头,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还有王奕身上惯有的、像忘川边苦艾草的清苦气。“你胳膊还伤着,放我下来,我能走。”周诗雨凑在王奕耳边小声劝。
“没事。”王奕笑了笑,脚步走得稳当,雪落在她头发上。
雪还在下,大片大片落在王奕的头发上、肩上,很快就积了层白。她们走过挂着红绸的长街,路边看热闹的人都停下来,却没人说话,只有雪花落在王奕肩上的“簌簌”声,还有王奕沉稳的脚步声。周诗雨把脸埋得更深,贴着王奕的胸口,能听清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哪怕从此没有周家这个家,只要在王奕的怀里,就什么都不怕。
马车就停在城门外的老槐树下,是王奕早就备好的,车帘缝里还露着个暖炉的角。王奕把周诗雨放进车里,自己坐在旁边,从包袱里掏出个小瓷瓶,刚要拧开盖子擦胳膊上的伤口,周诗雨已经凑过来,小心翼翼地对着伤口吹了吹,指尖轻轻碰了碰伤口周围的皮肤,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疼不疼?”
“不疼。”王奕抓住周诗雨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碰了碰,睫毛上还沾着雪粒:“你帮我吹吹,就不疼了。”周诗雨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烤得喷香的核桃,还带着点余温,王奕剥了壳递到周诗雨嘴边:“早上在城门口茶馆买的,老板说烤的时候加了点蜂蜜,跟上次你爱吃的那个一个味。”
周诗雨张嘴接住,甜香混着眼泪的咸味,一起咽进肚子里。周诗雨靠在王奕肩上,看着车窗外往后退的雪景,光秃秃的树枝上积着雪,像开了满树白花,突然笑了:“等我们回了冥界,要不要在忘川边种满萤火草?晚上亮起来,肯定比京郊别院的还好看。”
“好啊。”王奕点头,帮周诗雨拢了拢裹在身上的外衫,指尖蹭过她的发顶:“还要在草旁边搭个小竹屋,给你煮杏仁酪,多加半勺蜜,就像你喜欢的那样。雪大的时候,我们就坐在屋里烤火,我弹《忘川引》,你帮我抄曲谱。”
周诗雨嗯了一声,把脸往怀里缩了缩,暖炉的热气裹着王奕身上的气息,让周诗雨眼皮慢慢沉下来。马车轱辘压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载着满车的暖意,往忘川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