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你度余生

马车碾过最后一段覆雪的路，冥界入口的雾气终于漫上车轮，把人间的雪色慢慢隔在身后。王奕先跳下车，指尖下意识凝了点暖光裹在掌心，才伸手去扶周诗雨——王奕总记着人间嫁衣薄，怕周诗雨沾了冥界的寒气。

刚站稳，前方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宋举着个铜壶跑过来，壶沿沾着曼珠花的殷红花瓣，老远就扬着嗓子喊：“鬼王！您可算把周姑娘接回来了！我都快急白了头！”

周诗雨愣了愣，转头看王奕。以前在冥界时只听唤“王总”，倒忘了老宋是冥界的老人，早该知道王奕的身份。王奕却没在意，只拍了拍老宋的手背，笑着对老宋说：“别咋咋呼呼的，粥粥刚回来，先让她歇会儿。”

“歇啥呀，”老宋把铜壶往石桌上一放，眼睛先黏在王奕胳膊渗血的绷带里，又转向周诗雨，语气里满是委屈，“周姑娘您是不知道，自打您去了人间，我们鬼王天天就坐在忘川边的石阶上，我给她端莲子粥搁凉了三回都没动一口。前儿刮忘川风，裹着件单衣坐了半宿，第二天咳得嗓子都哑了，我劝进屋，她就盯着您以前编的那个草筐发呆，说等您回来一起编完。”

周诗雨的手猛地攥紧，转头看向王奕。方才在马车上光顾着心疼王奕的伤，没太看清模样，这会儿借着冥界暗紫色的天光，才发现下颌线比以前尖了不少，眼窝陷下去一点，连耳垂上那道以前磕出来的小疤，都显得比往常更明显。

没等王奕开口解释，周诗雨已经伸手抚上王奕的脸，指尖轻轻蹭过她眼下的青黑，语气里又酸又气：“你是鬼王啊，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王奕被周诗雨戳着额头数落，倒不恼，反而伸手把手按在自己掌心暖着，声音放得很软：“不是故意的，就是夜里坐在石阶上，总觉得能第一时间听见你回来的脚步声。而且……没有你在，屋里的火塘都觉得比往常冷。”

“冷了不会添柴火吗？”周诗雨瞪了一眼，眼眶却红了，拽着王奕往里走，脚步都快了些，“进屋，我给你换药。还有，老宋你把灶火点上，今天的杏仁酪我来煮，多加半勺蜜——得让我们鬼王好好补补。”

王奕乖乖跟着周诗雨走，路过忘川边时，还不忘指了指石阶旁翻好的空地：“我都松过土了，你上次说喜欢萤火草，我托小鬼从忘川对岸移了些种子，就等你回来种。”

周诗雨没回头，却悄悄把王奕的手攥得更紧，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以后不许这样了。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哪儿也不去。”

进屋坐下，周诗雨拆开王奕胳膊上的绷带，看见新伤叠着旧伤，有的还渗着血珠，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王奕 蘸了点特制的伤药，指尖轻轻往伤口上涂，动作慢得怕碰疼她：“疼就说，别硬撑，鬼王也不是铁做的。”

“不疼。”王奕盯着周诗雨的发顶，突然笑了，伸手勾了勾垂下来的发丝，“你给我涂药，比什么仙药都管用。对了，有件事想跟你说。”

周诗雨“嗯”了一声，正专注地给王奕缠新绷带，没抬头看。

接下来的日子，冥界的时光像被泡在温甜的杏仁酪里。天刚蒙蒙亮，周诗雨就会拽着王奕去忘川边侍弄萤火草，新冒的嫩芽沾着晨露，王奕总蹲在旁边，把自己掌心凝的暖光揉成细碎的光点，轻轻罩在芽尖上，说怕忘川的寒气冻着它们。周诗雨笑着戳王奕的手背：“你是鬼王，跟几棵草较什么劲？”王奕却只是把周诗雨的手揣进自己衣兜里焐着：“你喜欢的，就得护好。”

正午的太阳斜斜搭在竹屋檐角，两人就坐在门槛上编草筐——是去年没编完的那个，周诗雨的指尖被草叶划了道小口子，渗出点血珠。王奕立马抓过周诗雨的手，凑到嘴边轻轻吹着，眉头皱得紧紧的，后来干脆把草筐抢过去，自己笨手笨脚地编，让周诗雨坐在旁边剥烤核桃，剥好的仁都堆在她手心里。

到了傍晚，周诗雨在灶房煮杏仁酪，王奕就在旁边。老宋从门外路过，总能看见两人的影子挨得紧紧的，周诗雨用勺子舀起一点杏仁酪，吹凉了递到王奕嘴边，王奕张嘴接住，眼睛亮得像忘川边的萤火。

可王奕心里总揣着件事，夜里等周诗雨睡熟了，就悄悄起身，拎着个布包往忘川下游的谷地走。老宋早带着几个机灵的小鬼候在那儿，布包里装着曼珠花瓣和萤火草灯——这是他们俩的秘密。谷地中央已经搭起了木架，缠满了会发光的幽冥藤，地上铺着从忘川对岸采来的曼珠花，花瓣铺得厚厚的，踩上去软软的。路尽头的石桌上，摆着周诗雨喜欢的月白色绢花，还有个小木牌，是王奕亲手刻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粥粥和一一”。

每天夜里，王奕都要在这儿忙到半夜。有时让小鬼们去摘新鲜的曼珠花，替换掉蔫了的；有时自己坐在石桌边，对着那对月白色的喜服发呆——是王奕偷偷让冥界的绣娘做的，领口绣着忘川的水纹，袖口缀着小小的萤火草图案。老宋在旁边劝她：“鬼王，您别急，等都弄好了再告诉周姑娘，准保她喜欢。”王奕却总摸着木牌叹气：“我怕弄不好，粥粥要是觉得不好看怎么办？”

这样过了五六天，这天清晨，周诗雨刚把杏仁酪盛进白瓷碗，王奕就坐在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桌缝，眼神时不时往周诗雨脸上瞟。等周诗雨递过勺子，她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发紧：“粥粥，我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周诗雨舀杏仁酪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王奕，见王奕的耳尖红得厉害，眼神却直勾勾的，像只等着被投喂的小兽。“不是说下个月吗？”周诗雨忍着笑，故意逗，“你之前说要等萤火草开得更旺些。”

“可我觉得下个月太远了。”王奕往前凑了凑，胳膊肘撑在桌上，身子探过去，“每天看着你在我跟前转，我就想赶紧把婚礼办了，让整个冥界都知道，你是我的。”说着又怕周诗雨觉得唐突，赶紧补充，“当然，你要是觉得急，我们就再等等，我就是……就是有点忍不住。”

周诗雨放下勺子，伸手揉了揉王奕的头发，指腹蹭到一片曼珠花瓣——昨晚周诗雨起夜时，看见王奕的衣角沾着花瓣，就猜到在偷偷准备什么。“那你想什么时候办？”周诗雨装作不知道，眼睛弯成了月牙。

王奕眼睛一下子亮了，刚要开口，老宋突然从门外探进头，手里举着个油纸包，语气里藏着笑：“鬼王！周姑娘！我刚在忘川边捡着个好东西，你们快随我去看看！”

王奕愣了愣，转头看周诗雨，见她点头，才跟着老宋往外走。穿过几丛开得正盛的曼珠花，绕过一片刚冒芽的萤火草地，就到了下游的谷地。刚拐过弯，周诗雨就停住了脚步——满地的曼珠花铺成了一条路，幽冥藤架下挂着无数萤火草灯，暖黄的光晃得人眼睛发潮。石桌上摆着那对月白色的喜服，小木牌就放在旁边，刻着的名字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王奕从背后轻轻抱住周诗雨，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声音有点发颤：“本来想等都弄好了再告诉你，结果刚才没忍住问了……粥粥，你愿意……就和我成婚吗？”

周诗雨转过身，看见王奕眼里的紧张，还有老宋和小鬼们躲在树后，探着脑袋偷偷张望。伸手勾住王奕的脖子，笑着点头：“愿意啊。不过，你得像上次在人间雪地里那样，抱着我走过这条花路。”

王奕没等周诗雨说第二遍，就弯腰把她抱了起来，受伤的胳膊小心地护在外侧，只用完好的那只手托着她的腿弯，脚步稳得很。曼珠花的香气飘在风里，萤火草灯的光落在她们身上，老宋在旁边乐呵呵地喊“一拜天地”，小鬼们凑在一起鼓掌，手里还举着刚摘的曼珠花。

周诗雨搂紧王奕的脖子，贴在耳边轻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每天夜里都能看见你偷偷出门，衣角还沾着花瓣。”

王奕的耳朵更红了，却笑得更欢，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那你怎么不戳穿我？”

“因为我想看看，我们家鬼王为了娶我，能笨成什么样。”周诗雨蹭了蹭王奕的脸颊，声音软乎乎的，“不过，笨得还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