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疗室的门在王楚钦身后合拢，他靠在走廊墙壁上慢慢蹲下去。后腰还残留着草莓消毒水的味道，指尖却发烫——刚才握住她手腕的触感像烙进了皮肤里。
“头哥！”莎莎从训练馆那头冲过来，马尾辫甩得像鞭子，“教练找你半小时了！说你再不去测反应速度就把你绑在发球机上...”
话没说完就卡在喉咙里。莎莎凑近他通红的脸左看右看，突然嘿嘿笑起来：“刚才李昊说看见你和新队医...”
王楚钦弹起来捂住她的嘴：“再瞎说下午对拉专打你反手！”
可惜威胁失效了。整个下午的训练馆都飘着诡异的气氛，只要王楚钦往理疗室方向瞟一眼，立刻能听见队友们憋笑的咳嗽声。最过分的是混双搭档，每次捡球都要冲观众席空座位喊：“徐大夫——我们头哥腰不好您多照顾啊！”
第三次发球下网时，教练终于摔了记录板：“王楚钦！你眼睛长腰上了？一直往门口瞅什么！”
全场爆笑中，王楚钦拎着球拍就往理疗室冲。推开门的瞬间却愣住了——屋里空荡荡的，只有银色行李箱孤零零立在墙角。那个贴着发黄乒乓球贴纸的箱子敞开着，露出半截绣着小太阳的毛巾。
那是他小学弄丢的那条。王楚钦清楚地记得，因为徐昕哭唧唧地说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条毛巾。
“找徐大夫？”身后传来助理教练的声音，“去器材室清点新到的绷带了。”
王楚钦转身就要走，却被叫住：“等等，你护腕是不是该换了？都毛边了。”
他下意识捂住左手护腕。灰蓝色的织物已经洗得发白，边缘处确实起了毛球，但内侧某个硬物轮廓依然清晰。
“不用换。”王楚钦扭头就走，耳根却悄悄红了。
器材室里弥漫着橡胶和纱布的味道。徐昕正踮着脚够高处的医药箱，白大褂下摆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露出牛仔裤后兜插着的钢笔——笔帽上有个磕碰的凹痕，和王楚钦记忆里某支被他摔坏过的钢笔一模一样。
“要哪个？”他突然出声。
徐昕吓得猛地转身，医药箱哗啦一声砸下来。王楚钦伸手去挡，纸箱棱角重重磕在他护腕上。
“你没事吧？”徐昕慌忙抓过他手腕，指尖刚碰到护腕毛边突然顿住。某种熟悉的触感让她瞳孔微缩，抬头时声音发颤：“这里面...”
王楚钦猛地抽回手：“绷带。”
短暂的沉默被器材室角落的漏水声打破。嘀嗒，嘀嗒，像很多年前老训练馆的挂钟。
“2009年全国少儿组冠军奖币，”徐昕突然轻声说，“圆形，银色，背面有道划痕——因为某人在领奖台上太激动摔了个屁股墩。”
王楚钦觉得护腕内侧那枚硬币突然烫得灼人。
“你怎么...”他嗓子发干。
“那年直播我看了。”徐昕转身整理纱布架，声音闷在口罩里，“你摔跤的镜头重播了三遍。”
王楚钦突然上前两步，从她肩后伸手按住纱布架：“为什么走？”
器材室的铁架在他掌心微微震动。徐昕僵着背不敢回头，白大褂布料几乎贴到他运动服上。
“家庭原因。”她重复早上的话，指尖无意识地卷着纱布卷。
“你爸调任北京是2014年春天。”王楚钦的声音擦着她耳廓过去，“但你2013年暑假就不见了。”
纱布卷啪嗒滚进角落。徐昕猛地转身，鼻尖差点撞到他下巴：“你查我？”
“每年暑假都去你家老楼等。”王楚钦撑在铁架上的手臂肌肉绷紧，“看门大爷说你们全家连夜搬走的——连养在阳台的仓鼠都没带。”
窗外传来队友们训练的口号声，器材室里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徐昕垂眼盯着他起毛的护腕，突然伸手碰了碰那个硬物轮廓。
“还留着干什么？”她声音发哑，“又不是多值钱的东西。”
王楚钦突然扯开护腕魔术贴。灰蓝色织物散开的瞬间，一枚泛旧的银色硬币掉进他掌心。正面是乒乓球拍浮雕，背面果然有道深刻的划痕。
“某个人说这是幸运币。”他用指尖摩挲着划痕，“说只要带着它，重要比赛都不会输。”
徐昕的睫毛剧烈颤动起来。她看着王楚钦拉起她左手，把硬币郑重地按进她掌心。金属还带着他的体温，烫得她指尖蜷缩。
“现在物归原主。”王楚钦声音低哑，“然后你告诉我，为什么幸运币主人自己先逃跑了？”
硬币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徐昕想起十年前把硬币塞进他书包那天的情形——小少年举着刚赢的奖杯对她傻笑：“昕昕！以后我所有金牌都分你一半！”
“王楚钦。”她突然抬头，“你十八岁夺冠夜发的朋友圈...”
他愣住：“什么朋友圈？”
“凌晨两点十七分。”徐昕一字一顿，“文字是‘赢了’，配图是奖牌挂在仓鼠笼子上——那只我没带走的仓鼠。”
王楚钦的表情瞬间空白。几秒后突然抓狂般揉乱头发：“那条仅一人可见！你怎么...”
“因为，”徐昕把硬币举到他眼前，币身反射的灯光在她脸上晃动，“你@了‘昕昕不想捡球’——我弃用八年的贴吧ID。”
器材室漏水声突然变大。嘀嗒，嘀嗒，像心跳漏拍。
王楚钦猛地后退撞上铁架，整排绷带盒哗啦啦倾倒。他耳根红得快要滴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所以，”徐昕向前一步，硬币在她掌心闪闪发光，“为什么给逃跑的人发仅她可见的朋友圈？”
门外突然传来助理教练的喊声：“徐大夫！队医会议马上开始！”
旖旎气氛瞬间破碎。徐昕慌忙后退，硬币从她指间滑落，咕噜噜滚进角落货架底下。
“等等！”两人同时蹲下去摸硬币，脑袋咚地撞在一起。
王楚钦捂着额头苦笑：“你还是这么莽撞...”
话音戛然而止。货架最底层积灰的角落里，硬币旁边静静躺着一个相框——照片里十岁的小王楚钦正哭唧唧地捡球，背景是老训练馆的斑驳墙壁。
徐昕倒抽一口气就要抢，王楚钦已经手快抽出了相框。翻转背面时，泛黄的便签纸飘落下来，稚嫩圆字写着：【头头哭哭纪念日2013.7.16】
“徐、昕。”王楚钦举着相框咬牙切齿，“我找你十年，你就留着这种黑历史？”
“还有更绝的。”徐昕破罐破摔地掏出手机，“你十五岁青运会输球后躲在更衣室吃辣条哭鼻子的视频...”
王楚钦扑过去抢手机，两人同时绊倒在散落的绷带堆里。手机屏幕在混乱中亮起，暂停的画面正是少年王楚钦对着镜头哭得眼皮红肿，手里还捏着半根辣条。
“删掉！”他手忙脚乱去按删除键。
徐昕笑着躲闪：“不要！这可是——”
话音突然停顿。手机相册界面随着挣扎无意中展开，某个命名为【T】的文件夹里，密密麻麻全是王楚钦不同时期的照片：领奖的、训练的、甚至还有去年世乒赛期间被粉丝拍到的机场照。
王楚钦的动作突然静止。他撑在徐昕上方，看着屏幕里自己去年生日时发布的微博照片——那是在球队食堂拍的蛋糕照，背景角落里有个模糊的白衣身影。
“这个穿白衣服的...”他喉结滚动，“是你？”
徐昕猛地锁屏：“会议要迟到了！”
她试图推开他，手腕却被轻轻握住。绷带散落满地，像某种纯白的祭坛。
“每年我生日。”王楚钦声音沙哑，“球队都会收到匿名快递的跌打药膏——和今天你用的同款草莓味。”
徐昕偏过头不敢看他。窗外落日余晖透过高窗落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器材清单还没...”助理教练推门而入，声音卡在喉咙里。
满地绷带中，王楚钦正把徐昕拉起来，指尖还缠着她一缕头发。两人红着脸分开的瞬间，助理教练默默退出去：“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
门重新合拢后，王楚钦突然笑出声。他弯腰捡起那枚幸运币，郑重地塞回徐昕手心。
“明天队内赛。”他转身往外走，到门口时停顿片刻，“来看吧...给你留了场边座。”
门轻轻合拢。徐昕缓缓摊开掌心，硬币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她摩挲着那道划痕，突然发现币边缘多了一圈新鲜刻痕——是刚刚被货架磕出来的新印记，恰好环抱着旧划痕。
像某种迟来十年的拥抱。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