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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弑王女

宴会厅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厚重的大门隔绝了最后一丝虚假的暖意与浮华。凯尔登·沃尔夫冈独自走在返回寝宫的长廊上,墨色的大氅曳在身后,步伐沉稳,却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孤寂之中。

廊壁两侧燃烧的火把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晃动,如同蛰伏的暗兽。空气中残留着酒气与香料的味道,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腻,让他微微蹙起了眉。他厌恶这种场合,厌恶那些谄媚的笑容、闪烁的眼神和言不由衷的颂扬。但统治需要表演,需要这些虚伪的仪式来粉饰太平,巩固权威。

方才宴会上那令人不悦的插曲,并未在他冰封般的面容上留下多少痕迹,但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厌烦。洛伦那个蠢货,空有蛮力,毫无头脑。连最基本的谨言慎行都做不到。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片刻——当“旧王的种”这几个粗鄙的字眼砸向那个角落时,那个瞬间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碧蓝色眼睛里迸发出屈辱与惊怒火焰的女孩。

伊莱亚。

他赐予的名字,如同一个烙印,试图覆盖掉她与那个暴君之间最后的、也是最令人憎恶的联系。但血缘是无法彻底斩断的诅咒。她身上流着塞巴斯蒂安肮脏的血,这是事实,一个每时每刻都在刺痛他神经的事实。

他应该恨她,像恨那个毁了他一切的男人一样恨她。留下她的性命,已是他理智与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冲动之间,所能达成的最大限度的妥协。他甚至一度期望,严苛的训练和冷酷的对待,能早早磨灭这株毒草的生命力,让他可以冷眼看着她悄无声息地枯萎,从而彻底终结那段令人作呕的血脉。

但她没有。

她像石缝里的韧草,以一种惊人的顽强存活下来,甚至开始生长。她眼底的恨意清晰分明,如同未经雕琢的黑曜石,锋利,易碎,却又带着一种不肯低头的倔强。这倔强,像极了……

凯尔登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呼吸有瞬间的凝滞。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一道被深埋的伤疤被猝不及防地揭开,涌起一阵尖锐而短暂的刺痛。

他猛地收紧了下颌,将那不合时宜的联想强行掐断。

不,不像。 那只是一种令人不快的、属于她生父的顽固。

他加快脚步,仿佛要甩开那瞬间的心神动荡。他想起她在演武场上的样子,汗水浸湿了短发,咬着牙一次次从沙地上爬起,那双碧绿的眼睛里燃烧着沉默的火焰,不是认命,而是将恨意磨成了支撑自己的燃料。她的剑术进步神速,那份狠劲和专注,超乎了他的预期。

一件过于锋利的武器,若不能完全掌控,便容易反伤其主。

这个念头让他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他留下她,是为了……某个目的,绝非培养一个潜在的复仇者。他必须牢牢控制住她,打磨她,引导她,让她最终成为只为他所用的、绝对顺从的利刃。

今晚她的反应,虽然在他的警告下勉强克制住了,但那瞬间爆发出的情绪,说明她离“顺从”还差得很远。恨意是动力,但也可能是毁灭的引信。他需要更紧地握住缰绳。

还有奥利弗……

那个老狐狸。凯尔登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宴会结束时回廊那短暂的交错,或许能瞒过旁人,却逃不过他的眼睛。那老东西对伊莱亚似乎过分关注了。他在打什么主意?是念及旧主之情,还是另有所图?

宫廷之内,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明面上的敌人已被肃清,但阴影之下,有多少双眼睛还在窥伺,有多少颗心还在怀念旧日?伊莱亚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枚可能引爆这些隐患的火星。

他必须更加谨慎。

推开寝宫沉重的雕花木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这里没有熏香,没有暖炉,只有一室清冷和窗外渗入的、带着寒意的月光。巨大的房间空旷而简洁,几乎不像一个君王的居所,更像一座兵营。

他解下大氅,随手扔在一旁的椅背上,露出里面紧身的墨色常服。他走到宽大的黑曜石书案后坐下,案上堆满了等待批阅的军报和奏章。

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文字,边境的摩擦、贵族的试探、财政的吃紧……无数的问题需要他决断,无数的压力需要他独自承担。王座之下,皆是荆棘。没有人能真正分担这份重量。

疲惫如同细微的蚁噬,悄然啃噬着他的神经。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旧日战场上留下的暗伤,在寒冷寂静的深夜时常作痛,提醒着他过往的厮杀和失去。

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书案一角。那里安静地放着一个不起眼的、材质普通的小木盒。盒盖紧闭,上面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的动作停滞了,指尖悬在半空,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那个木盒,眸光深处翻涌起复杂难辨的浪潮——有深切的痛楚,有无法消弭的恨意,还有一丝……被严密囚禁的、几乎无人知晓的柔软。

那里面的东西,与那个名字有关。 阿莉安娜。

一个他不允许任何人提起,自己却也无法真正从心底抹去的名字。是他所有仇恨的起点,也是他所有痛苦中,唯一一丝未能彻底熄灭的余烬。

伊莱亚……那双眼睛……

他猛地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口灼喉的沙砾。再睁开时,所有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疲惫。

不能心软。 不能动摇。

仇恨是支撑他走到今天的基石,任何一丝不必要的软弱,都可能让这座用鲜血和牺牲筑起的高塔崩塌。

那个女孩,是塞巴斯蒂安的女儿,是仇人的血脉。他留下她,自有他的用处和……计划。仅此而已。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奏章上,拿起笔,蘸饱墨汁,开始批阅。每一个笔画都力透纸背,冷静而决绝。

只是在那跳跃的烛光下,他挺拔而孤寂的身影被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巨大,也格外沉重。

窗外,寒月西斜,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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