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塔之行的后遗症在第二天便显露无疑。
高强度训练中，伊莱亚破天荒地走了神。当训练官裹挟着劲风的木剑劈来时，她脑中闪过的却是昨夜壁炉阴影里那扭曲晃动的诡谲人影，动作慢了半拍。
“砰！”
木剑狠狠砸在她的肩胛骨上，剧痛瞬间炸开。她闷哼一声，踉跄着倒退数步，险些跪倒在地，额头上立刻渗出细密的冷汗。
训练场霎时安静下来。所有陪练侍从和监察官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小心翼翼地瞟向高台。
凯尔登王坐在那里，一如往常地观训。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银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面容冷峻，看不出丝毫情绪。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更显深邃难测。
伊莱亚咬紧牙关，忍住肩部的剧痛，重新站直身体，握紧了手中的训练剑，目光试图重新聚焦。她能感觉到，高台上那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牢牢钉在她身上，比训练官的木剑更具压迫感。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接下来的对抗中再无错漏，甚至因为一股憋闷的怒火和不愿被看穿的倔强，动作比平时更显狠厉。但那份细微的失常，显然已被尽收眼底。
训练结束的号角吹响，伊莱亚几乎脱力。她拖着酸痛不堪的身体，正准备随众人离开，一名内廷侍从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边。
“伊莱亚小姐，”侍从的声音恭敬却不容置疑，“陛下召见。”
她的心猛地一沉。来了。
跟随着侍从，她再次踏上通往王座厅那冰冷华贵的走廊。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针尖上，肩胛的疼痛和内心的忐忑交织在一起。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贴身衣物里的那枚鸢尾花徽章，冰凉的触感给予了她一丝诡异的镇定。
王座厅内并非只有凯尔登一人。还有几位大臣正在低声禀报政务，见到她进来，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复杂地扫过这个名声特殊的旧王血脉。
凯尔登没有立刻理会她，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王座扶手，听着最后一位大臣关于春税征收的总结。他的侧脸线条冷硬，湛蓝的眼眸低垂着，让人窥不透丝毫心思。
伊莱亚垂首站立在下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大臣投来的、混合着好奇、轻蔑与一丝畏惧的视线。她早已习惯这种目光，只是此刻，那份探究让她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
终于，大臣们告退。沉重的厅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偌大的王座厅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凝固得如同冰坨。
凯尔登没有开口，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抽丝剥茧般的审视，仿佛能看透她所有隐藏的秘密。
漫长的沉默足以折磨最坚韧的神经。伊莱亚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
“昨夜的训练，似乎耗空了你今日的精神。”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却比直接的斥责更令人心慌。
伊莱亚喉咙发干：“抱歉，陛下。是我懈怠了。”
“懈怠？”凯尔登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品味着什么。“沃尔夫冈家的人，从不懂何为懈怠。”
他又用这个称呼来提醒她，提醒她背负的身份和仇恨，也提醒她，她是他一手打磨的武器。
他缓缓从王座上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伊莱亚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气息，混合着皮革和钢铁的味道。
“告诉我，伊莱亚，”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危险的柔和，“是什么，让你在训练中分心？是还在思索那些被尘埃掩埋的过去？还是……”
他微微俯身，冰蓝色的眼眸锁住她，一字一句地问道：“……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伊莱亚的呼吸骤然一窒。他知道了？他是指奥利弗卿，还是……北塔？
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不能退缩。那双翠绿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倔强的防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但依旧清晰，“我只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凯尔登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伊莱亚几乎要支撑不住。他的目光掠过她苍白的脸色，最终落在她依旧有些微红肿起的肩胛处。
忽然，他伸出手。
伊莱亚浑身一僵，几乎要下意识地后退防卫。
但他冰冷的手指并未触碰她，只是悬停在她受伤的肩膀上方寸之处。一股极细微的、几乎难以感知的能量波动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寒意，渗入她的伤处。剧痛竟奇迹般地迅速缓解，只剩下淡淡的酸胀。
这是……治疗法术？极其高深且精准的那种。
伊莱亚彻底愣住，惊愕地看向他。
凯尔登已经收回了手，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丝尘埃。
“废物没有存在的价值。”他转过身，声音重新变得冷硬，“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下次再犯，惩罚翻倍。”
“下去。”
伊莱亚几乎是机械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她的肩膀不再疼痛，但内心的惊涛骇浪却远比任何伤痛更剧烈。
他察觉了。他一定察觉了她的异常。但他没有揭穿，没有惩罚，甚至……治疗了她？
这种反复无常，这种冰层之下难以捉摸的复杂意图，比直接的冷酷更让她感到困惑和……不安。
走到殿门外，午后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透过即将关闭的门缝，她看到凯尔登依然站在空荡荡的王座厅中央，背对着她，身姿挺拔却莫名透出一股深切的孤寂。他微微垂着头，一只手紧紧按着自己的旧伤处，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极其陈旧、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的……
……小木盒。
门，悄无声息地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也隔绝了所有未能宣之于口的秘密与波澜。
伊莱亚握紧了拳，那枚鸢尾花徽章的轮廓清晰地印在她的掌心。
冰面之下，暗流汹涌。而她，正站在漩涡的中心。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