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倒计时 146 天)
气象台在下午四点零八分发布暴雨橙色预警。
教学楼顶的大喇叭滚动播放:“今晚到明晨,本市将出现大到暴雨,局部大暴雨,请师生注意安全……”
声音被风撕得断断续续,像一盘卡了带的旧磁带。
沈砚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志愿草表,表格最上方,清华的校徽已被他用铅笔描了无数遍。
池暮从后面走来,把耳机塞进他耳朵——
是一段刚录好的 demo,鼓点像心跳,副歌还没填词。
“写完它?”池暮问。
沈砚没回答,只抬头看天。
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仿佛伸手就能摸到雨水的锯齿边缘。
晚自习第一节,灯管突然闪了两下。
教室后排有女生小小地惊呼,老周敲了敲讲台:“安静!继续做题。”
但题是做不下去了。
窗外的风先一步抵达,卷起操场上的沙尘,像一场无声的暴动。
沈砚的笔尖停在草稿纸上,一道函数压轴只剩最后一问,却突然写不下去。
他侧头,看见池暮也在看窗。
两人目光相撞,像两根电线在风中短暂触碰,溅出细小的火花。
池暮用口型说:“带伞了吗?”
沈砚摇头。
池暮笑,把书包往怀里拢了拢——那里面躺着一把折叠伞,背上也背着吉他。
九点整,下课铃响。
整栋教学楼瞬间沸腾,却又在暴雨前夜被按下了慢放键。
走廊人影晃动,伞面撑开的声音此起彼伏。
沈砚和池暮并肩下楼,脚步被人群推搡,却始终没松开。
到一楼大厅时,雨已经来了。
先是零星几颗,砸在玻璃顶棚上发出清脆的“嗒嗒”,接着便像有人在高空倾倒了整盆铁珠。
风卷着雨横冲直撞,门口的台阶转眼成了小瀑布。
池暮把吉他盒举高,像举一面盾牌:“冲?”
沈砚没说话,只伸手,把池暮的帽衫帽子拉起来,盖住他半张脸。
下一秒,两人同时冲进雨幕。
雨比想象中更凶。
伞面刚撑开就被风掀翻,像一朵被撕碎的黑色花。
池暮干脆收了伞,把吉他盒横抱在胸前,和沈砚并肩往宿舍跑。
雨水顺着刘海往下淌,视线模糊成一片晃动的光斑。
操场变成一片晃动的湖,积水没过脚踝,每踩一步都溅起冰冷的水花。
闪电劈下来,天地瞬间亮如白昼——
沈砚看见池暮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像碎钻。
雷声紧随而至,像鼓手在头顶敲错了一个重拍。
池暮忽然伸手,抓住沈砚手腕:“跟我来!”
他们拐进实验楼后巷,那里有一条窄窄的檐廊,可以暂避。
檐廊下,雨声被放大,像千万颗钉子同时钉进铁皮。
池暮把吉他盒靠墙,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水珠在地面砸出小小的坑。
沈砚靠在墙边,胸口剧烈起伏,白衬衫贴在身上,透出锁骨的形状。
池暮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扯出两张,一张递给沈砚,一张自己胡乱擦脸。
纸很快被水浸透,变成半透明的薄片。
沈砚突然开口:“如果今晚雨不停,怎么办?”
池暮笑,虎牙在闪电的间隙里闪了一下:“那就等天亮。”
沈砚没笑,只伸手,把池暮额前湿透的刘海往后拨。
指尖顺着雨水滑到耳后,停住。
檐廊昏暗,只有远处路灯的光被雨幕切成碎片。
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被风吹得微微摇晃,却始终重叠在一起。
雨势稍缓的间隙,池暮把吉他盒打开。
琴箱里干燥如初,玫瑰木的香气混着雨味,像陈年的酒。
他随手扫了一个和弦,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干净。
沈砚靠在墙边,听那旋律一点点漫出来,像一条悄悄涨潮的河。
沈砚垂下眼,睫毛在眼睑投下细小的阴影。
他伸手,指尖落在吉他弦上,轻轻碰了一下,像确认一个约定。
弦音未响,雷声先至。
两人都笑了,笑声被雨声吞没,却留在彼此眼睛里,亮成小小的灯。
十一点,雨终于小了。
校园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积水映出破碎的倒影。
两人慢慢往宿舍走。
车轮碾过水洼,溅起细小的涟漪,像在给地面写乐谱。
到宿舍路口,池暮把伞重新撑开,这次风停了,伞面稳稳地罩住两人。
沈砚接过伞柄,往池暮那边倾了倾。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并行的五线谱,在雨水里慢慢延伸。
到宿舍楼下,池暮忽然伸手,从沈砚书包侧袋里抽出那张志愿草表。
表格最下方,他用铅笔补了一行小字:
【如果暴雨不停,我就陪你等天亮。】
沈砚没说话,只把表格折好,放回口袋。
两人对视一眼,转身。
背影被路灯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像两只刚离巢的鸟,翅膀上还沾着雨。
回到宿舍,沈砚用毛巾擦头发,手机亮了一下。
是池暮发来的语音,只有三秒:
雨声作底,池暮轻声说——
“晚安,男朋友。”
沈砚把语音循环播放三遍,才关掉手机。
窗外,最后一滴雨从屋檐坠落,砸在空调外机上,发出清脆的“哒”。
像曲终的落锤,也像下一段前奏的鼓点。
沈砚翻开错题本,在页脚写下一行小字:
【暴雨预警,146,风很甜。】
写完,他合上本子,关灯。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
像倒计时牌上被雨水打湿的“146”,
又像倒计时尽头,那盏不肯熄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