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5
走廊尽头,消毒水味被晨风稀释,却仍带着冰凉的甜腥。
沈砚端着病历板,步速比平时慢半拍——白大褂口袋里,那片干枯的薄荷被体温捂得微微发软。
护士站的小黑板写着:
【28 床 池暮 AML-M4 今日骨髓评估】
字迹是夜班同事的手笔,蓝色粉笔末沾在指尖,像未擦干净的血迹。
沈砚推门,病房窗帘只拉开一条缝。
池暮靠在床头,脸色比床单还白,左手背连接着化疗泵,泵体发出“滴——滴——”的机械音。
四目相对,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最终是池暮先笑,声音低却带着熟悉的虎牙尾音:
“沈医生,今天查房要听什么?心跳还是和弦?”
沈砚把病历板放在床尾,俯身调整输液滴速。
指尖碰到输液管,像碰到一根极细的弦。
“先听你说。”
沈砚的声音低,像把七年光阴压进一句话里。
08:10
池暮把化疗泵的暂停键按下,病房瞬间安静。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推到沈砚面前:
【Hb 52g/L PLT 11×10⁹/L】
纸背是一行铅笔写的歌词:
“如果白细胞低于 1.0,就把副歌降半音。”
沈砚盯着那行字,指腹在便签边缘摩挲,像在读一份迟到的情书。
“降半音太丧,”他低声说,“等升到 80,再升回去。”
池暮笑出声,牵动了输液针,回血一小截,像一条细小的红线。
09:30
骨髓穿刺室的门被推开,冷气裹着福尔马林扑出来。
沈砚戴上无菌手套,金属托盘里的穿刺针闪着冷光。
池暮侧卧,背脊弯成一张拉满的弓。
护士把碘伏棉球按在髂骨,冰凉,像那年冬天铁轨上的霜。
“怕吗?”沈砚问。
“怕。”池暮的额头抵着枕头,“但更怕你手抖。”
沈砚没再说话,只是用指腹在穿刺点轻轻画了一个极小的圈,像在标记一个秘密的音符。
针尖刺破骨膜的瞬间,池暮闷哼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抓住沈砚的袖口。
血珠顺着针管滑进玻璃管,像一条回到源头的河。
13:00
检查结果出来:原始细胞 82%,FLT3-ITD 高表达。
沈砚站在走廊尽头,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他想起七年前,自己用薄荷糖纸折戒指,套在池暮无名指——
现在,那枚戒指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腕带上的住院号。
手机震动,是主任发来的消息:
【你和他谈过吗?】
沈砚把屏幕按灭,掌心在裤缝上蹭了蹭,像擦掉一层看不见的汗。
18:20
病房灯被调到最暗,化疗泵的蓝光在墙上投出一片摇晃的海。
池暮靠在床头,用指甲轻轻刮输液贴的边缘,发出“沙沙”的声响。
沈砚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小瓶薄荷糖浆——医院药房配的,味道和当年那片薄荷田几乎一样。
“喝一口,”沈砚把吸管递到他唇边,“止恶心。”
池暮含住吸管,舌尖尝到甜,也尝到苦。
“沈砚,”他声音哑,“如果这次骨髓不行,就别救了。”
沈砚没接话,只是用拇指擦过他干裂的唇角,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23:45
护士站静悄悄,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
沈砚坐在电脑前,打开病历系统,光标在【放弃抢救】一栏停留良久。
他想起父亲当年在玻璃后哭红的眼睛,想起自己签下的“拒绝”。
最终,他把光标移开,在备注栏打下:
【继续方案,患者要求主动治疗】
打印纸慢慢吐出,墨迹未干。
沈砚把纸折成四折,放进白大褂口袋,和那片干枯的薄荷放在一起。
02:07
病房灯光熄灭,只剩走廊的应急灯。
沈砚推门进去,池暮没睡,睁着眼看天花板。
“疼?”沈砚问。
“疼。”池暮答。
沈砚从口袋里掏出节拍器,调到 70bpm,放在枕边。
“滴答——滴答——”
声音在黑暗里扩散,像七年前的夜奔,像雨停之后的副歌。
池暮闭上眼睛,嘴角微弯:“沈医生,心跳在调上。”
沈砚没回答,只是伸手,指尖轻轻覆在池暮的手背。
输液泵继续滴落,像一场不会结束的慢板。
而薄荷香,悄悄在病房里生根,把漫长的缺席,写成下一页病历的——
序曲。
“重新开始吗”
“病人和医生不能谈恋爱”
骗你的,是因为我活不了多久了,你知道的啊,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