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池暮头七,凌晨 3:27)
头七之前
池暮走后的第七天,医院安排了一场简单的告别。
没有遗体,只有一只小小的骨灰盒,贴着池暮十七岁那年拍的证件照。
照片里,他笑得虎牙微露,像在说:“别怕,我只是先走一步。”
沈砚站在角落,手里捏着一张折叠整齐的死亡证明。
纸面干净,只有他的名字和池暮的名字,并排躺在“主治医生”和“患者”两栏。
他站了十分钟,没说一句话,转身回了值班室。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崩溃,等他的眼泪,等他把头埋进洗手池嚎啕。
可他只是照常查房、开医嘱、在病历上签“沈砚”两个字,字迹比往常更工整。
0:00
凌晨零点,血液科自动门禁“嘀”一声落锁。
沈砚脱下白大褂,挂在更衣室的挂钩上,动作轻柔得像怕惊动谁。
他换上一件黑色连帽衫——那是池暮留在医院储物柜里的最后一件外套。
帽绳末端,还系着一片干枯的薄荷。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新的死亡证明,空白的,除了日期:
【死亡时间:年__月__日 03:27】
他把笔帽咬在嘴里,在空白栏写下自己的名字。
沈砚。
一笔一划,像七年前在月台许下“永世不得超生”的誓言。
0:30
他推开了池暮走的那间病房。
门牌号“28”,数字被夜灯照得发白。
房间里已经收拾过,床栏被摇起,床单换了新的,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沈砚把门锁轻轻扣上。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台小型节拍器——那是池暮最后一次住院时留在床头的。
电池还有电,他调到 70 bpm,放在枕边。
“滴答——滴答——”
声音在空荡的病房里扩散,像心跳遗留在铁盒里继续跳动。
1:00
洗手池的水声被夜衬得格外响。
沈砚打开医用酒精棉球,浓烈的挥发味瞬间填满鼻腔。
11 号手术刀躺在不锈钢托盘里,刀刃在灯下闪着一条细而冷的光。
他把棉球沿着左手腕内侧擦了三遍,皮肤迅速泛起凉意。
那道旧疤——十七岁那年被弦割伤的疤——在酒精刺激下微微发白。
他把刀柄握得很稳,像在握一支钢笔,准备签最后一份病历。
1:15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薄荷糖纸折的戒指,池暮死之前他给他带的戒指。
他轻轻旋转,糖纸发出极轻的“嚓嚓”声,像七年前的雨夜里未完成的副歌。
他把戒指贴在左腕脉搏上,数了四拍——
70 bpm,70 bpm,70 bpm,停。
1:30
沈砚打开床头抽屉,拿出池暮的病历。
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出院记录。
他写下:
【出院诊断: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终末期】
【出院医嘱:无】
在空白栏下方,他补了一行小字:
【执行人:沈砚】
写完,他把病历合上,放在节拍器旁边,像放一份已经执行的医嘱。
2:00
他把手机调到录音模式,放在枕边,轻声开口:
“池暮,我把时间定在 3:27,是你走的那一分钟。
薄荷田我替你种好了,冰糖也加到了第 154 颗。
我把心跳调到 0,剩下的节拍,你替我数。”
录音结束,他把手机放在节拍器上,屏幕亮起 00:03:27 的倒计时。
2:30
他用止血带扎住左腕,皮肤迅速隆起青色的河流。
刀刃贴上去,像贴住一根等待剪断的琴弦。
没有犹豫,也没有颤抖。
血珠先是一颗,很快连成一条细线,顺着腕骨流进洗手池。
滴答——滴答——
节拍器继续走,血滴与它同步,像两个鼓手终于对上拍。
3:00
血在床单上晕开,像一场迟到的暴雨。
沈砚把左手垂在床沿,右手覆在池暮曾躺过的枕头上。
薄荷糖戒指在指尖转了一圈,最终停在脉搏消失的地方。
他闭上眼睛,听见遥远的雨声——
不是窗外,是七年前火车站的雨,落在铁皮顶棚上,砸碎一把吉他。
3:27
监护仪没有接上,病房里只有节拍器的声音。
70 bpm……60……50……
当数字跳到 0,节拍器发出最后一声“嘀”,随即沉默。
沈砚的呼吸也随之停止。
早上6:00
保洁阿姨推门进来,尖叫声惊亮了整条走廊。
沈砚坐在床边的地上,头靠在床沿,像安静地睡着了。
左手腕的血迹已经干涸成褐色,像一条旧铁轨。
他的右手,紧紧攥着一张新的死亡证明。
纸上,墨迹未干:
【死亡时间:2023年 5月 15 日 03:27】
【死亡原因:失血性休克】
【签名:沈砚】
7:30
主任把两张死亡证明并排放在桌面。
一张是池暮的,一张是沈砚的。
两张纸上的时间,相差整整七天。
主任沉默了很久,最终只在沈砚的死亡证明下方,用铅笔轻轻写了一句:
【医嘱已执行,病人与医生,同归于尽。】
来年春天,枕木缝隙里长出一片薄荷,风吹过,味道像七月的雨
薄荷在风里轻轻翻身,像那年他低头递给我的糖。
铁轨生了锈,却把我们的名字咬得发亮。
雨停了,月光把站台覆成一座银色的墓,墓里埋着两个少年——
一个怕黑,一个怕电话铃,却都敢把一生押给彼此。
他们说地狱没有回声,可我在这里听见了你的心跳”
“多想留在你的身边……”
吉他弦是新换的,调音准确——
70 bpm,像他们从未停止的心跳。
“我不得好死了……
但我不想永世不得超生。
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想找到你,
再为你唱完那首未完成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