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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关于如日轮般的伪物

蛾物语

边境的秋意,总比帝国腹地来得更凛冽一些。高三思跟随新兵队伍开拔至日斗山脉防线时,山峦间的枫叶正红得似火,却仿佛是被无数未干的血迹染就,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出一种悲壮的妖冶。

星罗帝国的防线依山势而建,营寨连绵,魂导器的幽光在哨塔顶端闪烁,肃杀之气驱散了秋日的高爽。然而,在这庞大的战争机器内部,属于“人”的烟火气,却仍在缝隙中顽强地滋生。

高三思被分配的宣传岗位,相对前线而言安全许多。他的任务,就是用手中的画笔,将残酷的战争描绘成帝国伟岸、胜利在望的图景。闲暇时,他喜欢在营地边缘支起画板,描摹那些未被战火直接灼烧的角落。

夕阳西下时,营地总会短暂地松弛下来。炊烟袅袅,混合着烤麦饼的焦香和炖煮肉汤的热气——尽管肉味稀薄得近乎虚无。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会坐在弹药箱上,就着最后的天光,小心翼翼地修补着他那双破旧却擦得干净的军靴,哼着无人听懂的多间小调。几个与高三思年纪相仿的新兵,会偷偷分享一壶兑了水的烈酒,笑声短暂而响亮,很快又被对明日命运的忧虑压灭,消散在带着寒意的晚风里。总有人独自靠着简陋的营房,就着膝盖,认真地给远方的心上人写着永远也诉不尽思念的信,嘴角带着一丝羞涩而温柔的弧度。

高三思试图用画笔捕捉这些瞬间。他觉得,这些细微的、属于活人的温度,或许才是真正值得守护的东西。画纸上,粗糙的线条勾勒出夕阳暖金色的光晕,落在老兵专注的侧脸和那双破靴上。

“画得不错。”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经年累月被风沙磨砺出的粗粝感。

高三思抬头,看到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士兵。他穿着星罗普通步兵的制服,面容普通,眼神却有种与周围年轻士兵迥异的沉稳与深藏的疲惫,那是属于“真正大人”的沧桑。他叫林石,负责后勤运输车队,为人沉默寡言,但做事极其可靠。

“尤其是那点光,”林石指了指画纸上靴子处的暖色,“照得挺实在,看着就暖和,像……”他顿了顿,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汇,“像我家灶膛底下透出来的火光。”

高三思有些意外,这位看起来朴拙的运输兵,竟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谢谢。我只是觉得,这时候的光,看着让人心里踏实。”

“是啊,踏实。”林石摸出一卷劣质烟叶,熟练地卷上,深吸了一口,目光投向远方正在沉沦的猩红落日,“可惜啊,这踏实的光,底下照着的,很快就要沾上别的东西了。”他的语气平铺直叙,没有太多情绪,却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高三思的心湖,漾开层层寒意。

高三思握紧了画笔,一种被冒犯但又无力反驳的感觉涌上。他试图捍卫某种信念,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却透着一丝虚张声势:“我们是保卫家园,守护同胞!这是正义之战!帝国的日轮必将驱散一切阴霾!”他引用着宣传标语和自幼被灌输的“日轮精神”——那象征着帝国如太阳般普照大地、带来光明与秩序的崇高理想。

林石转过头,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只有那双过于清醒的眼睛格外清晰。“正义?”他轻轻吐出烟圈,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小哥,你是个画画的,心思细。你告诉我,刨开那些官样文章,什么是正义?”

高三思怔住了。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光辉的词汇:荣耀、牺牲、守护、帝国荣光……但在林石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虚伪的眼睛注视下,这些词汇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失去了所有分量,苍白得可笑。

他抿紧嘴唇,最终选择了内心最真实、或许也是最脆弱的答案:“是…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不再受战火之苦,能让这样的夕阳…一直平静地看下去。”这是他画笔之下真正想守护的“心意”,而非那些空洞的口号。

林石点了点头,却又缓缓摇了摇头,眼神里的悲悯几乎让高三思无法直视。“这心气,是好的,像真金一样,不掺假。我也有想保护的人。”他提到这里,脸上那刀刻般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我闺女…叫林朋,才六岁,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初的月牙儿,亮得很。”

但那丝温柔很快被更深重的疲惫淹没。“可你看看周围,”他抬手,粗糙的手指划过整个营地,“那个补鞋的,老鲍,家里有个瘫在床上多年的老娘,就指望他这点军饷买药吊着命;那几个偷喝酒的小子,口袋里怕是还藏着姑娘送的、绣得歪歪扭扭的手帕,连未来丈母娘都没见过;那边写信的,估计在告诉爹娘他吃得饱穿得暖,一切都好,让他们千万别省着……”

他的声音像沉重的磨盘,一字一句碾压着高三思的神经:“然后呢?明天,后天,大后天?我们这群人里,谁会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烂在对面那座山的哪个泥坑里?谁会缺胳膊少腿地回去,成了家里人一辈子醒不过来的噩梦?而谁…又会像你画里画的那样,踩着堆成山的尸体,被描摹成金光万丈、没有五官的英雄?”

高三思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窜起,手中的画笔几乎要握不住。

“我们在这里,扛着枪,吃着军粮,说是为了‘正义’,”林石继续道,语气近乎一种残忍的冷静,“可这到底是谁的‘正义’?是帝都那些大人物们挂在嘴边、写在命令里、用来衡量我们该填进去多少条命的‘正义’?还是你我家门口、灶台边、等着我们平安回去吃口热饭的那些人的‘正义’?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俩,真的是一回事吗?”

他盯着高三思,目光如炬:“小哥,你说你想守护。可你有没有停下来想过,你可能只是被那个最响亮、最光鲜、最像‘日轮’的‘正义’名号给骗了?它让你热血沸腾,让你心甘情愿拿起画笔为他们涂抹光辉,让你毫不犹豫地走上战场,甚至随时准备去死…可它底下盖着的,到底是什么?你画的,究竟是真实的守护,还是…他们想让你相信的‘故事’?”

“那不是伪物!”高三思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锐,仿佛急于说服对方,更急于说服自己,“我想要守护的心意!绝不是伪物!”

“我没说你的‘心意’是伪物,”林石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即将撞上南墙却仍不自知的孩子,那悲悯几乎凝成实质,“我说的是那个被他们高高挂起来,像太阳一样不容直视,用来让我们所有人去拼命、去牺牲的‘大东西’。那个东西,才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庞大、最光亮、但也最可怕的…”他停顿了一下,重重吐出最后两个字,“…伪物。”

他掐灭烟头,站起身,动作因长年劳累显得有些僵硬。他拍了拍高三思的肩膀,那力道甚至算得上温和:“留着你的金子一样的心意,小哥。这世道,真的东西不多了。但要擦亮眼睛,看清楚你究竟是在为什么而画,为什么而战,又究竟…会为什么而死。别让你的金子,被用来给镀铜的菩萨贴金身。”

林石转身,佝偻着背,一步步融入逐渐浓重的暮色,留下高三思独自一人。高三思对着画板上那片温暖的夕阳余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冰冷与迷茫。画笔下的“光辉”,第一次显得如此刺眼,如此虚假,如此…令人作呕。

接下来的日子,炮火毫无悬念地撕裂了所有短暂的宁静与温存。高三思被临时抽调,跟随救护队前往更前沿的区域。他亲眼目睹了嚎叫着帝国万岁冲锋、最终被魂导射线汽化成焦黑残骸的同龄人;目睹了被流弹击中腹部、临终前只会像孩子一样喃喃喊着“妈妈”的敌国年轻士兵;目睹了被战火无情摧残的小村庄里,幸存的老妪抱着烧焦的梁木,那双枯涸眼睛里空无一物的死寂。

他所坚信的、如日轮般光辉万丈的帝国正义,在这些具体而微的、无比真实的死亡与苦难面前,开始剧烈地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即将碎裂的呻吟。他手中的画笔越来越沉重,画板上的“胜利”越来越苍白,越来越像林石所说的那种“镀铜的菩萨”。

-Noire-

阴雨连绵的第七日,雨水冲刷着日斗山脉北麓的硝烟与血污,却洗不尽渗入泥土的铁锈味与绝望。泥泞的山路已成吞噬生命的沼泽,星罗帝国第三防线的溃败,将残兵与散勇像枯枝般抛掷在这片冰冷的泥水里。

高三思拖着一条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军服破烂,沾满泥浆和暗红的血渍,魂力近乎枯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他握紧手中的画笔——那曾用来描绘“日轮光辉”与“辉煌胜利”的工具,此刻只是支撑他不至于立刻倒下的拐杖。

远方的炮火声渐歇,取而代之的是雨水敲打残破林叶的沙沙声,以及…山体深处不祥的、低沉的轰鸣。

突然,大地开始剧烈颤抖!一侧的山坡在连绵雨水的浸泡下再也支撑不住,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大量的泥浆、碎石和断木轰然倾泻!

高三思瞳孔骤缩,求生本能催动最后一丝魂力向旁扑去,却仍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扫中,天旋地转间,身体被冰冷的泥石流裹挟着冲向下方。

-Noire-

冰冷…刺骨的冰冷…还有沉重的压迫感…

意识从一片混沌和剧痛中缓缓浮起。他发现自己被卡在几块巨岩和倒下的树干形成的狭小空隙里,半身埋在泥泞中,侥幸未被完全吞噬。雨水从缝隙滴落。

他艰难地喘息着,试图移动,却引来肋间一阵尖锐的疼痛。

“咳…咳咳…”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压抑的痛苦咳嗽声。

高三思猛地警觉,忍着痛楚,循声望去。在另一堆坍塌的乱石和泥土旁,一个同样狼狈的身影被埋住了下半身,正试图挣扎。那人身上穿着……日月帝国的军服!颜色被泥水污浊,但制式清晰可辨。

几乎是条件反射,高三思的手中凝聚起微弱的魂力光芒,画笔尖端变得锐利。

那边的敌兵也发现了他,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止,浑浊的目光透过雨幕警惕地投来,一只手也艰难地摸向腰侧——那里空空如也。

紧张的对峙在雨水的沙沙声中持续了数秒。双方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疲惫、痛苦以及濒死的绝望。而且,高三思注意到,那张沾满泥污的脸,意外的年轻,甚至可能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两岁。

最终,是那名年轻的敌兵先松懈了下来。他不再试图寻找武器,而是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剧烈痛苦和稚嫩疲惫的叹息。

“…算了吧…”他开口,声音沙哑,却意外地没有太多口音,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试图掩饰恐惧的强装镇定,“…看你的样子…也快不行了…我们都是…烂泥里的可怜虫…还打什么…”

高三思手中的魂力光芒闪烁了几下,终于也熄灭了。他看着对方那张年轻却写满绝望的脸,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雨声不绝。

“…喂,星罗的…”过了一会儿,那个年轻的士兵忽然开口,声音微弱,“你们那边…是不是都说…为了那个什么…‘日轮精神’…才打仗的?”

高三思微微一震。他没有回答。

年轻士兵似乎也不期待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断断续续:“我叫…萍翼…” 他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仿佛这个名字承载着某种重量。“…我爹…他也被征来了…不知道在哪个战区…我妹妹…叫橘子…才十岁…在家等着呢…” 提到妹妹,他声音里有一丝极细微的温柔,但很快被痛苦淹没。“他们告诉我…打仗是为了帝国的太阳永不落下…是为了守护像橘子这样的孩子…将来能活在荣耀里…”

他咳嗽起来,咳出带血的沫子:“…荣耀…我没看见…我只看见…泥巴…血…还有碎掉的骨头…我刚才…差点被吓尿了…真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年轻人不肯轻易示弱的羞愧,却又无法掩盖那巨大的恐惧和迷茫。

他喘着气,看向高三思,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惑,仿佛在向一个同龄的、或许能理解他的人寻求答案:“你呢?你也是吧?为了你们那个…听起来很亮的‘日轮’?可…可这到底有什么用?它能让这雨停吗?能让我不疼吗?能让我爹平安回家吗?能保证橘子以后…真的能活在你们说的那个…没有阴霾的‘光明’里吗?”

这一连串直白、稚嫩、却触及根源的质问,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高三思一直试图锁住的思绪。他看着萍翼,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同样被卷入洪流,同样被告知了一个光辉的理由,同样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感到无所适从。

“…我…”高三思的声音干涩,“…我想守护…我的家人…还有…那些像你妹妹一样…应该活在平静里的普通人…” 这是他最真实的“心意”,剥离了所有华丽辞藻。

萍翼听着,浑浊的眼睛眨了眨:“…我爹…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他走的时候…跟橘子说…爸爸去打坏蛋…保护我们的甜橙园…” 他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可如果…如果你说的守护…和我爹说的守护…其实是一回事…那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用魂导射线互相撕开对方的肚子?”

他猛地激动起来,却又因疼痛而蜷缩:“那个‘日轮’!那个‘帝国的太阳’!它们告诉你我是必须清除的阴影!告诉我爹你们是必须碾碎的恶魔!可我们…我们明明只想守着各自那点小小的…甜橙园或者…画板而已啊!”

“也许…”高三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雨水混合着别的什么从脸颊滑落,“…我们想守护自家甜橙园、想保护妹妹笑脸的心意…不是伪物…它们是真的…像金子一样真…”

他停顿了一下,积蓄着力量,说出了那个沉重的词汇:“…但我们头顶那个…被描绘得光芒万丈、要求我们仇恨对方、为它牺牲一切的‘日轮’…那个东西…才是…”

萍翼死死盯着他,仿佛预感到他要说什么。

“…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庞大、最光鲜、也最可怕的…谎言。最大的…伪物。”高三思终于说完,感到一种虚脱般的平静。

萍翼静静地听着,年轻的眼睛里那点不甘和愤怒的光彩,渐渐熄灭了,变成一种深沉的悲哀和认同。他不再说话,只是极轻极轻地哼起一首调子简单、温柔的家乡童谣,像是哼给妹妹橘子听的,目光涣散地望向家的方向。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最终,那微弱的哼唱也断绝了,脑袋无力地歪向一边,年轻的生命悄无声息地消逝在这片冰冷的废墟之中。

高三思也安静下来,意识随着体温流失而模糊。他最后看到的,不是帝国鹰徽,不是日轮荣光,而是父亲温和的笑容,霍云儿阿姨担忧的眼神,雨浩倔强的面孔,还有…萍翼口中那片遥远的、阳光下的甜橙园,和一个名叫橘子的小女孩,应该有着月牙般笑眼的女孩。

雨水连绵,冲刷着山峦,试图掩埋一切的痕迹与声息。在这片无名的滑坡废墟下,两个来自敌对国度、本该你死我活的年轻生命,先后静默。他们或许至死都不知道对方完整的名字,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那虚假的“日轮”照耀不到的泥泞角落里,用最残酷的方式,印证了彼此心中那点微小却真实的“金子”,并共同窥见了那宏大叙事的虚无。

-No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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