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沉下来

“今天的课到此为止。”苏婕转身走向茶桌，背影依旧从容优雅，唯有耳根处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薄红，泄露了某些不平静的端倪。“回去……好好消化。”宁儿呆呆地坐在琴凳上，手指下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嘴唇。

冲动像骤然决堤的洪水，冲垮了理智的防线。

她几乎是从琴凳上弹起来的，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一旁的节拍器。木质节拍器倒在厚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却没能打断她向前的步伐。

苏婕正拿起茶杯，听到声响刚一侧身，宁儿已经站定在她面前，呼吸急促，眼眶和脸颊都泛着激动的红晕，那双总是带着仰慕、紧张和自鄙的眼睛里，此刻盛着决绝。

“苏婕……”宁儿的声音抖得厉害，却异常清晰，“我找不到……你告诉我……怎么找……”话音未落，她轻轻地踮起脚尖，闭上眼，朝着那片淡色的、总是点评她的唇莽撞地贴了过去。

这是一个毫无章法、纯粹由情感驱动的亲吻，生涩、颤抖。宁儿愣了一瞬，感受着唇上传来的、想象中的柔软触感和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她以为会被推开。然后被狠狠地训斥、推开、叫家长、写检讨，甚至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苏婕似乎一时间怔住了，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能感受到女孩扑面而来的、青涩而滚烫的气息，那份决绝的勇气和无法掩饰的颤抖，像一只笨拙又勇敢的幼兽。

就在宁儿因为这短暂的静止而感到恐慌，就要退开时——

苏婕动了。

她没有推开宁儿，而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接着，一只手轻轻环住了宁儿微微后撤的腰背，阻止了她的逃离。另一只手，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抚上了宁儿的后颈，指尖陷入她细软的发丝，微微用力，固定住她慌乱的小脑袋。

“嘘……别退。”苏婕的叹息般的声音擦过宁儿的唇角，温热的气息拂过，“不是要学吗？”

宁儿惊愕地睁开眼，撞入苏婕深邃的眼眸中。接着，苏婕低下头，真正地、主导地吻住了她。

不同于宁儿方才的莽撞，苏婕的吻是缓慢的、探索的、极具引导性的。她耐心地描摹着宁儿紧绷的唇线，用温热的舌尖轻轻舔舐过她刚才自己咬出的细微痕迹，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两片唇瓣交织的方寸之地。苏婕的气息彻底包围了她，淡淡的茶香混合着一种独特的味道，让她头晕目眩。

她被动地承受着，学习着，原本紧绷的身体在苏婕温柔的钳制和耐心的引导下，一点点软化下来。

苏婕的吻逐渐加深，不再是浅尝辄止。她引导着宁儿微启唇瓣，接纳更深入的探索。节奏完全由她掌控，时而温柔吮吸，时而缠绵舔舐，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在教授一首新的乐曲，告诉宁儿何为呼吸，何为节奏，何为交融。

宁儿的手无意识地抓住了苏婕腰侧的衣衫，布料在她手中皱成一团。她感到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熔岩的冰，正在飞速地融化、沸腾，却又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稳稳地托住，不至于蒸发殆尽。

当苏婕终于缓缓退开时，宁儿几乎站立不稳，全靠苏婕环在她腰间的手支撑着。她大口地喘着气，眼神迷蒙，似枚被彻底品尝过的成熟果实。

苏婕的指尖轻轻拂过她滚烫的脸颊，目光落在她水光潋滟的唇上，声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现在……学会一点了吗？关于……如何安静。”

“今天的课……”苏婕转身，端起那杯微凉的茶，语气平淡，唯有耳根那抹未褪尽的红透露了些什么，“真的到此为止了。回去吧，小火山。”

宁儿点了点头，飞快地离开。

她的月光死了，又活了，以另一种方式，在她的火山口上空，皎洁地亮着。

……

门在宁儿身后合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却像重锤砸在她嗡嗡作响的耳膜上。走廊的光线昏暗，将她刚刚逃离的那个充斥着茶香、琴音、以及……那个吻的空间，隔绝开来。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进电梯，冰凉的金属壁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才让她找回一丝现实感。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苏婕的气息——淡淡的茶味，混合着一种温柔的力度，一种她从未在任何琴键上触碰过的“音符”。

“不是要学吗？”“现在...学会一点了吗？关于……如何安静。”

苏婕的嗓音像极了复调的旋律，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交织，每一个微小的气音都清晰得可怕。她教她弹琴，教她将火山沉入月光海底，现在，又用这样一种方式，教她何为亲吻。

这算什么呢……

宁儿回到家，径直走向琴房。那面贴满苏婕照片的墙此刻显得格外刺眼。照片里的人，或蹙眉沉思，或颔首赞许，或是侧影，都带着一种她无法企及的距离感。

而今天，这个影像被彻底颠覆了。她触碰到了真实的、有温度的、甚至会耳根泛红的苏婕。

“苏婕……”她对着笔尖，声音还有些微的颤抖，像害怕被听见，又渴望被听见，“我……到家了安静不下来。你教我的方法……会失效。”

发送完这段没头没尾的录音，她像耗尽了所有力气，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被子隔绝了光线，却隔绝不了脑海里反复播放的画面。

苏婕靠近的气息，指尖的触感，唇上的柔软，以及那双近在咫尺的、深邃的、仿佛能吞噬所有月光与火山的眼睛。

等待回复的时间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琴音，颤动着无尽的忐忑。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却没有那个特定联系人的任何消息提示。

当她的羞耻感与后悔心漫上来时，手机屏幕倏地亮了。不是一串话，甚至不是一条语音。只是一个文件传输提示。——来自【苏婕】。

宁儿的心跳骤停了一瞬，手指颤抖着点开。文件下载完成。是一段音频，没有命名，只有一串冰冷的日期和时间数字，显示是刚刚生成的。

她深吸一口气，戴上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流淌出来的，是琴声。是《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

但……又不是宁儿熟悉的任何版本。速度比她弹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慢，每一个分解和弦都像是从深海中缓缓浮起，带着惊人的重量和密度。

触键极深，音色却控制得异常柔和，像是用极大的克制力压抑着某种澎湃的情感。那不是沉静，而是将汹涌巨浪强行按压在平静海面之下的张力。

宁儿屏住呼吸，完全被琴声攫住了。

她能听出那是苏婕的弹奏。在这压抑而缓慢的旋律里，她仿佛能触摸到苏婕指尖的温度，甚至能想象出她微蹙着眉、全神贯注于琴键的侧影。

这首她练习了无数遍、试图用来压抑心跳的曲子，在苏婕的指尖下，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它不再是冰冷的月光，而是……一种沉默的回应。一种用她最熟悉的语言、却完全超出她理解范围的回应。

她犹豫了片刻，重新坐回钢琴前。这一次，没有烦躁，没有慌乱。她打开琴盖，看着黑白分明的键盘，脑海里回荡着苏婕刚才的琴声。

她伸出手，模仿着苏婕那种深沉的触键，尝试弹出第一个和弦。

她一遍遍地听着苏婕发来的那段音频，试图捕捉每一个细微的处理。这不是练习，更像是一种对话，一种跨越空间的、无声的交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再次轻轻震动。

【下周的课，提前到周三晚上七点。《月光》第三乐章，可以预习一下。】

她指尖轻快地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她知道了。下一次见面，不会只是“课”。

那将是她们之间，新一轮的、心照不宣的“演奏”。而她，必须准备好她的所有心跳与音符，去迎接她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