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运

万年光阴，于凡人而言是沧海桑田，于踏足天诡乃至更高境界的林妖瞳，不过是力量不断累积、吞噬循环的漫长刻度。于镇国神兽噬命，更是弹指一瞬。

林妖瞳的白发已成标志，与他紫眸玄袍的身影一同，铭刻在大虞乃至周边无数国度的恐惧与传说之中。他官至一品，权柄已近乎大司命墨规，甚至在某些方面犹有过之。他征伐的脚步踏遍已知世界的边缘，所过之处，万物凋零，皆为资粮。他已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国之凶器，人族守护神（以最残酷的方式），以及…噬命手中最完美、最耐用的食器。

他与噬命之间，那扭曲的“姻缘”依旧持续。噬命会定期前来“收取”贡奉，有时是磅礴的精纯寿元，有时是炼化的诡异本源。而“周礼”亦时常举行，冰冷的交合，力量的交融，偶尔夹杂着噬命或许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近乎习惯性的狎昵与掌控。林妖瞳始终甘之如饴，甚至主动迎合，将每一次奉献都视为存在的意义，从那双碧瞳中偶尔流露的、极其短暂的“满意”中，汲取着活下去的养料。

直到那一日的到来。

一场席卷整个世界的、前所未有的“大寂灭”诡异潮汐自虚空深处爆发。其规模与恐怖程度，远超历史记载，足以湮灭所有生灵，重塑世界规则。

大虞倾国之力抗衡。林妖瞳作为最强战力，首当其冲。

决战持续了不知多久。星辰黯淡，大地崩裂。林妖瞳燃烧了一切，他的修为，他的寿元，他吞噬万年积累的所有本源…甚至包括那片始终灼烫的龙鳞，也最终化为飞灰。

最终，他以自身存在为最后的祭品，发动了《煎寿参同契》最深层的、同归于尽的禁术，将自身与那“大寂灭”的核心一同拖入永恒的虚无，彻底湮灭。

世界得救了。

大虞保住了。

而林妖瞳，彻底消失了。魂飞魄散，不留丝毫痕迹。

……

阴雀司最深处的禁地，连接着大虞国运核心的幽暗空间。

噬命的身影缓缓凝聚。他依旧墨发碧瞳，俊美如昔，万载时光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但此刻，他那双看尽沧海桑田、永恒淡漠的碧瞳之中，却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清晰的、名为“慌乱”的情绪。

他感受不到林妖瞳的存在了。

彻底地、完全地感受不到了。

那缕与他力量同源、由他亲手培育万年、早已融入他感知最深处的联系，断了。

不是沉睡，不是隐匿，是彻底的…无。

那个会恭敬称他“噬命”，会默默奉献一切，会在他身下承欢，会卑微祈求“再爱一次”，最终连青丝都为他熬白的食器…没了。

噬命伸出手，试图在虚空中抓取什么，却只握住一片冰冷的空无。

万年来的点点滴滴，那些他视为理所当然的索取与占有，那些林妖瞳甘之如饴的奉献与沉沦，此刻竟如同冰冷的刀锋，反向切割着他那早已被岁月磨砺得近乎麻木的感知。

他忽然想起林妖瞳化为齑粉前，最后望向他的那道目光。依旧是那双冰冷的紫眸，却仿佛穿透了万载时光，带着一种他当时未能理解、此刻却灼痛他灵魂的…平静与解脱。

噬命猛地攥紧了手，指节泛白。

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与…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上他那万古不变的心头。

他失去了…

……

而在另一个遥远到无法想象、规则截然不同的世界。

由于某个核心“概念”（路明非）的长期缺失，世界规则自动运转，如同程序修补漏洞，试图重构平衡。于是，在某个平凡的角落，另一个“路明非”懵懂地睁开了眼睛，开始了他的生活。他或许平凡，或许热血，或许依旧衰仔，有着全新的、未知的人生轨迹。

他永远不会知道，曾有一个名为林妖瞳的存在，背负着他遗忘的过去，在一个诡异吃人的世界，走过怎样一条血泪交织的道路，最终为了一句“甘之如饴”，燃尽了一切，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想想，也挺悲哀。

但于林妖瞳而言，万年征伐，无尽吞噬，最终献祭…他甘之如饴，不悔。

好歹，他尝过了情的滋味（哪怕冰冷扭曲），好歹，噬命与他有过万年的肌肤之亲、鱼水之欢（哪怕本质是吞噬与利用）。

不亏。

只是那尊镇国神兽心中万年来的第一次慌乱，他永远无从得知了。

故事，于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