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豆大的雨点砸在高架路的水泥面上,溅起一片片白茫茫的水雾。夜色被雨水晕染得模糊不清,只有远处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艰难地撑开一小圈昏黄。
楚子航握紧了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雨水疯狂地冲刷着挡风玻璃,雨刷器开到最大也依旧看不清前路。这条高架路他走了无数遍,从未像今夜这般漫长而诡异。父亲楚天骄坐在副驾驶,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脸色是罕见的凝重,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窗外几乎凝滞的雨幕。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弥漫着一股铁锈和雨水混合的怪味。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涌来,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楚子航的心跳开始失控地加速。
就在这时,前方的雨幕深处,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他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高架路中央,仿佛亘古便存在于那里。倾盆大雨似乎刻意避开了他,在他周身形成一片诡异的干燥地带。他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黑色休闲服,衬得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头长至腰际的头发,竟是如同雪浪般的白,与他那张过分年轻、甚至带着几分稚气的娃娃脸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他怀里抱着一只通体漆黑的狸花猫,猫儿碧绿的瞳仁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安静得如同雕塑。
最让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其美丽的、如同琉璃般的眸子,颜色很浅,却空洞失焦,仿佛映不出任何世间景象,只倒映着某种更深邃的虚无。他就用这双“瞎”了的眼睛,静静地“望”着驶来的轿车。
楚子航猛地踩下刹车!
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车辆失控地打滑,最终险之又险地停在了那轮椅前不足一米的地方。
“操!”楚天骄低骂一声,一把按住了楚子航的肩膀,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轮椅上的不速之客。他感受到了极其恐怖的、近乎实质的压迫感,远超他认知中的任何存在。那绝非人类!
车内的空气仿佛冻结了。
雨声、引擎的余噪、心跳声…所有声音都在这一刻褪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轮椅上的白发青年似乎对差点撞上他的汽车毫无所觉。他微微偏着头,失焦的眸子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副驾驶座的楚天骄身上,停顿片刻,又缓缓移向驾驶座的楚子航。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极其复杂,糅合了难以言喻的悲观、深彻骨髓的绝望、一丝诡异的温柔以及彻头彻尾的疯癫。美得惊心动魄,也邪得令人胆寒。
他抬起一只苍白得能看见青色血管的手,轻轻抚摸着怀中黑猫的脊背,猫儿舒服地眯起了眼。
一个声音响起了。
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清晰地、如同冰锥般凿入楚子航和楚天骄的脑海深处。那声音年轻,甚至带着点柔软的沙哑,语气却是一种历经万载沧桑后的疲惫与温和,内里又裹挟着令人不安的狂热与混乱。
“星移斗转,沧海桑田…未曾想,此间亦有‘道衰’之象…有趣…当真有趣…”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存在诉说。
楚子航浑身紧绷,黄金瞳不受控制地点燃,灼灼地盯住对方。楚天骄的手已经按在了藏刀的地方,肌肉紧绷如猎豹。
那轮椅上的存在似乎感受到了楚子航的注视,失焦的琉璃色眸子精准地“对”上了他的黄金瞳。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笑容里的悲怆与疯癫几乎要满溢出来。
“少年…”那直接响在脑中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蛊惑般的、咏叹调的韵味,“汝…可见身前血海滔天?可闻耳畔亡魂哀嚎?可知…己身早已身处樊笼,命若悬丝?”
楚子航的呼吸一窒。对方的话语仿佛带有魔力,直击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与迷茫。
“汝龙骨凤姿,神藏慧光,根骨之佳,万载难逢…偏偏…身染‘不详’,劫气缠身…可惜…可叹…”轮椅上的存在轻轻摇头,白发随之微动,语气里的惋惜真实得令人心头发冷。
他微微前倾身体,尽管双眼失焦,却给人一种被彻底看透的恐怖感。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更直接,如同恶魔的低语,带着一种分享终极秘密的诡秘腔调:
“然,天无绝人之路,道衍四九,人遁其一…少年,汝…可想‘成仙’?”
成仙?!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得楚子航脑海一片空白。
“吾观汝有‘地诡’之姿,合该入吾诡修大道,超脱此界樊笼,得享…真正‘大自在’…”那声音继续着,充满了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力,仿佛在描绘一条通往永恒与强大的捷径。
轮椅上的存在缓缓摊开苍白的手掌,仿佛虚托着某种无形之物。他的声音变得肃穆而狂热,如同吟诵古老的咒文:
“吾这有《煎寿法》——以众生寿元为柴,燃吾道途,亘古不灭!”
“有《石心法》——剜心代石,无情无欲,万劫不磨!”
“有《借皮法》——剥万灵之皮囊,千变万化,众生皆我!”
“有《蚀骨法》——炼骨为兵,蚀尽万物,无坚不摧!”
“有《寄魂法》——魂寄万物,一念不灭,即身不死!”
“更有对应‘诡源’…可赐汝无上伟力,踏碎此界乾坤!”
每一句话,都伴随着一幅幅血腥、诡异、扭曲、却又蕴含着可怕力量的画面碎片,强行塞入楚子航的脑海!那是一条与龙族之力截然不同、更加黑暗、更加残酷、以无数牺牲为代价的恐怖路径!
楚子航脸色惨白,黄金瞳剧烈闪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些功法的名字和伴随的意象,让他本能地感到极度的厌恶与恐惧!
“如何?少年…”轮椅上的存在微笑着,语气愈发温柔,却也愈发疯癫,“只需点头…便可脱离苦海,一步…登天…”
(二)
“你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楚天骄猛地暴喝出声,打断了那直接脑内的诡异传音。他一把推开车门,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衣衫,但他毫不在意,手中已然握住了一柄造型古朴的猎刀,刀身流淌着淡淡的微光,死死锁定轮椅上的身影。他感受到了极致的危险,对方的话语和散发的气息,比他所知的任何龙类或死侍都要邪恶和不可理喻!
轮椅上的存在似乎这才注意到楚天骄。他微微转向楚天骄的方向,失焦的眸子“扫”过他手中的刀,嘴角那悲怆而疯癫的笑意丝毫未减。
“凡铁…竟也想斩‘命’?”他轻轻呢喃,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纯粹的怜悯,“可怜…可笑…”
他怀中的黑猫似乎被楚天骄的敌意惊动,慵懒地抬起头,碧绿的竖瞳冷冷地瞥了楚天骄一眼。
仅仅是一眼!
楚天骄如遭重击,整个人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闷哼一声,嘴角竟溢出一缕鲜血!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握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那猫…那猫的眼神蕴含的威压,竟然远超他面对过的次代种!
“安心,吾不喜无谓杀生。”轮椅上的存在轻轻抚摸着黑猫,安抚着它,语气依旧温和得令人发毛,“只是…见才心喜,欲渡有缘人罢了…”
他的目光(尽管失焦)重新回到楚子航身上。
“少年,你的时间…不多了。”他的声音忽然变得缥缈,带着一种预言般的宿命感,“看…祂来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轰隆——!!!
高架路的尽头,雷光撕裂雨幕!一匹浑身覆盖着暗蓝色金属甲胄、八足的巨大战马踏着雷光而来!马背上,是一个同样穿着暗蓝色甲胄、手持巨大弯曲长枪的独目身影!祂的身躯无比高大,仿佛连接着天与地,无尽的威严与死亡气息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神祇!奥丁!
楚子航的黄金瞳瞬间燃烧到极致,巨大的恐惧和愤怒攫住了他!父亲!是为了救他!
而就在这时,轮椅上的存在,却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看到什么有趣玩具般的…轻笑。
“原来如此…‘狩神之宿命’…怪不得劫气如此之重…”他喃喃自语,随即又对楚子航传音,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热情”,“少年,若修吾《蚀骨法》,炼化此界伪神骨血为基,汝之‘地诡’道途,必将一片坦荡!机不可失…”
他竟然在怂恿楚子航,把奥丁当成修炼的材料?!
楚子航的大脑已经完全混乱了。前有诡异莫名的轮椅疯子传销般推销邪功,后有北欧主神奥丁携死亡威压降临!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子航!走!”楚天骄暴吼一声,猛地将手中的猎刀投向奥丁(尽管他知道这毫无意义),同时就要扑向轮椅上的存在,试图为楚子航创造一线生机——尽管他深知,这两个存在,恐怕哪一个都比奥丁更加可怕!
然而,轮椅上的存在只是轻轻一挥手。
楚天骄前扑的动作瞬间凝固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琥珀冻结,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只有眼中充满了惊怒与绝望。
“聒噪。”轮椅上的存在淡淡评价道,仿佛只是拂去了一只扰人的飞蛾。
奥丁的战马停在了不远处,独目凝视着轮椅上的存在,以及他怀中的黑猫。即便是神,似乎也对这突兀出现的组合感到了忌惮和…疑惑。雨幕在祂周围静止,雷光缭绕,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轮椅上的存在终于将“目光”从楚子航身上,完全移向了奥丁。
他脸上那悲怆疯癫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
仿佛在打量一件死物。
“腐朽的…窃道者…”他轻轻开口,声音不再传入脑内,而是在雨夜中清晰响起,带着一种亘古的威严与漠然,“汝之权柄…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杂质。”
奥丁沉默着,手中的昆古尼尔微微抬起,命运的气息开始缠绕。
轮椅上的存在却似乎毫不在意,他低下头,用失焦的眸子“看”着怀中慵懒的黑猫,语气忽然变得极其温柔,甚至带着一丝撒娇般的抱怨:
“噬命…祂…看起来…不太好吃…”
那名为噬命的黑猫懒洋洋地“喵”了一声,碧瞳瞥了奥丁一眼,闪过一丝人性化的嫌弃。
“罢了…”轮椅上的存在似乎有些失望,轻轻叹了口气,“聊胜于无…正好…有些饿了…”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奥丁,苍白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悲观绝望与温柔疯癫交织的诡异笑容。
“汝…可愿…化为吾资粮?”
雨夜的高架桥上,时空仿佛凝固。
一边是北欧神话中的众神之主,执掌命运与死亡。
一边是轮椅上抱着猫的瞎眼白发青年,微笑着问神是否愿意成为他的食物。
楚子航僵在驾驶座上,黄金瞳剧烈燃烧,看着这超现实的一切,世界观正在彻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