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傍晚开始下的,起初只是细密的雨丝,落在大学图书馆的玻璃幕墙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林微然抱着刚借的专业书往楼下走,指尖还残留着书页的油墨香,走到大厅时,才发现雨势比预想中大了许多——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溅起半指高的水花,连带着风都裹着湿冷的凉意,把她的发梢吹得贴在脸颊上。
她站在门口犹豫了几秒,正想拿出手机叫外卖软件上的跑腿送伞,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来的碎语,却准确地撞进她的耳朵里:“没带伞?”
林微然的身体瞬间僵住,指尖攥着手机壳,边缘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她缓缓转过身,就看见江屿站在不远处的楼梯口,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搭在头上,手里拎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面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水。他似乎刚从自习区出来,怀里抱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还亮着,隐约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代码。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有那么几秒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在耳边不断放大。林微然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最后只挤出一句生硬的“嗯”。
江屿朝她走过来,脚步放得很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站定在她面前,把手里的伞递过去,声音比刚才沉了些:“我住的公寓离这近,伞你先拿去用,明天还到计算机系的教学楼就行。”
林微然看着那把伞,黑色的伞柄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她想起高中时下雨,他也是这样把伞塞给她,自己抱着篮球往雨里跑,说“男生淋点雨没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泛着细细的疼。她摇了摇头,把伞推回去:“不用了,我叫个跑腿就好,你也需要用。”
“跑腿至少要等二十分钟,”江屿没接,反而把伞往她面前又递了递,眼神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坚持,“雨这么大,等下去你该感冒了。”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放得更柔,“就当……就当是还你高中时给我带的那半个月早餐。”
提到高中,空气里的沉默又多了几分重量。林微然的指尖动了动,最终还是接过了那把伞,指尖碰到伞柄时,像触到了滚烫的回忆。她低着头,小声说:“谢谢,明天我一定还你。”
“不用急,”江屿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释然,又有点复杂,“其实……我找你还有点事,要是你不着急的话,能不能等雨小一点,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林微然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神很认真,没有了高中时的漫不经心,多了几分成年人的沉稳,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当年在篮球场上等着她递水时的模样。她犹豫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
图书馆旁边有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馆,暖黄色的灯光从玻璃窗里透出来,驱散了雨天的凉意。两人推门进去,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服务员笑着迎上来,问他们需要点什么。江屿转头看向林微然,“你还和以前一样,喜欢喝热可可吗?”
林微然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还记得。高中时每次月考后,她都会拉着他来这家咖啡馆(那时候还是家小奶茶店),点一杯热可可,加双倍的糖。她点了点头:“嗯,还是老样子。”
“那我要一杯美式,不加糖,”江屿报完单,跟着服务员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桌子是小小的方形,两人对面而坐,中间隔着一个白色的陶瓷花瓶,里面插着两支新鲜的洋桔梗,花瓣上还带着水珠。
热饮很快送了上来,林微然捧着热可可的杯子,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稍微缓解了心里的紧张。她看着杯子里漂浮的奶泡,没敢抬头看江屿,耳边只听到他搅动咖啡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
“其实,我早就想找你聊了,”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江屿,他放下咖啡勺,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林微然的脸上,“从上次在社团招新会上看到你,就想找机会跟你说清楚当年的事,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林微然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当年的事——那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刺,每次想起都会疼,却又忍不住一遍遍回想。她抬起头,终于敢直视他的眼睛:“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屿的眼神暗了暗,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高中毕业前的那次期末考,你是不是看到我和隔壁班的苏晓在操场边说话?”
林微然的呼吸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她本来是想把亲手织的围巾送给江屿,那是她织了一个月的礼物,针脚不太整齐,却藏着她所有的心意。可她刚走到操场边,就看到江屿和苏晓站在一起,苏晓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江屿,而江屿没有拒绝,反而笑着说了句什么,苏晓的脸瞬间红了。她当时脑子一片空白,转身就跑,围巾被她攥在手里,毛线都被扯得松了线。
“那天苏晓找我,是因为她要转学了,想把她画的一幅画送给我,”江屿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也知道,苏晓喜欢画画,当年我们三个一起参加过美术兴趣班,她画的那幅画,是我们三个在兴趣班门口的合照,她说留个纪念。我没理由拒绝,所以就收下了,还跟她说了句‘祝你在新学校一切顺利’。”
林微然的眼睛微微睁大,她从没想过会是这个答案。当年她只看到了苏晓递盒子、江屿收下的画面,却没听到他们说的话,更不知道苏晓要转学的事。她一直以为,江屿是喜欢苏晓的,所以才会收下她的礼物,所以才会在后来对她越来越冷淡。
“那……那你后来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为什么在毕业聚会上,我问你要不要一起报A大,你说你不想去?”林微然的声音带着点哽咽,这些问题在她心里藏了三年,每次想起都会让她失眠。
江屿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愧疚,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放下,像是在调整情绪:“不回你消息,是因为我妈那时候生病住院了,我每天放学都要去医院照顾她,手机经常忘在病房里,等我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那时候我怕你担心,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就想着等我妈情况稳定了再跟你说,可没想到……你已经误会了。”
“至于A大,”江屿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遗憾,“其实我本来是想跟你一起报A大的,我连志愿表都填好了,可我妈住院需要一大笔医药费,我爸说家里的情况没办法供我去A大读书,让我报本地的师范大学,学费低,还能早点毕业工作。我那时候很矛盾,一边是我妈的病,一边是你,我没办法跟你说我不能去A大了,怕你失望,也怕你因为我放弃更好的选择,所以在聚会上,我只能跟你说我不想去。”
林微然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热可可的杯子里,溅起小小的水花。她一直以为,当年是江屿先放弃了她,是江屿喜欢上了别人,是江屿不想和她一起走下去。可她从来没想过,他背后还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苦衷,他不是不爱,而是没办法。
“我以为……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了,”林微然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我看到你收下苏晓的礼物,又不回我消息,毕业聚会上又说不想去A大,我就觉得,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所以我后来填志愿的时候,故意填了离这里很远的城市,我想忘了你,可我怎么都忘不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江屿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到林微然面前,“我那时候太幼稚了,以为自己能扛下所有事,却没想到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让你误会了这么久。其实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哪怕是在不同的城市读高中,我也每天都在想你,我会偷偷看你的朋友圈,看你发的照片,看你写的动态,哪怕你很少更新。”
林微然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心里的刺像是被慢慢拔了出来,虽然还有点疼,却多了几分释然。她看着江屿,忽然想起高中时的某个夜晚,他们一起在操场散步,夏夜晚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他说:“微然,我以后想跟你一起考A大,一起在A大的校园里散步,一起看A大的晚霞。”
那时候的誓言,隔着三年的时光,终于在这个雨天的咖啡馆里,有了被解释的机会。
“其实,我去年就知道阿姨的事了,”林微然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我偶然碰到了以前的班主任,她跟我说,阿姨那时候得了很严重的病,你为了照顾她,每天都要熬夜复习,最后还是考上了师范大学,只是后来又通过考研,考回了A大的计算机系。”
江屿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原来你都知道了。其实我考研的时候,就是想着能回A大,说不定还能遇见你。没想到真的这么巧,在社团招新会上看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你跟我打招呼,我才确定是你。”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林微然问,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委屈。上次社团招新,她看到江屿的时候,心跳得飞快,主动跟他说了句“好久不见”,可他只是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那时候她还以为,他是不想再跟她有任何交集。
“我那时候太紧张了,”江屿挠了挠头,露出了一点高中时的腼腆,“我怕你还在生我的气,怕你不想理我,所以只能假装没看见,其实我转身之后,一直都在偷偷看你。”
林微然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眼泪还挂在脸颊上,笑容却很灿烂。她想起高中时,他每次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要是答不上来,就会挠着头,露出这样腼腆的笑容,那时候她总会在下面偷偷笑他,觉得他可爱。
咖啡馆里的风铃又响了起来,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窗外的天空渐渐放晴,露出了一点点晚霞的颜色,像当年他们官宣那天的晚霞,温柔又明亮。
林微然捧着热可可,喝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心底。她看着江屿,轻声说:“江屿,其实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你。这三年,我每天都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误会你,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江屿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看着林微然,眼神里带着期待,又带着点小心翼翼:“那……现在还来得及吗?微然,我知道当年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很多苦,我不敢奢求你马上原谅我,但是我想,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追求你,弥补当年的遗憾?”
林微然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映着窗外的晚霞,也映着她的影子。她想起了高中时的梧桐叶,想起了课桌上的纸条,想起了雪天里的热奶茶,想起了那些又甜又虐的时光。那些时光里的误会和遗憾,终于在这个雨天的长谈里,有了被解开的机会。
她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好,我给你机会。”
江屿的脸上瞬间绽开了笑容,那笑容比窗外的晚霞还要明亮,像当年在梧桐树下,他递给她那本《高一语文必修一》时的笑容,温柔又耀眼。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微然的手,她的手还是和以前一样,小小的,软软的,他紧紧地握着,像是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咖啡馆里的音乐轻轻流淌,热可可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窗外的晚霞越来越美,把整个天空都染成了温柔的橘粉色。那些未完成的故事,那些被误会耽误的时光,终于在这个夏夜晚风来临之前,有了重新开始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