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喝醉过不代表没有喝大的概念,樊振东一脸无畏的样子说去走走的时候,我不禁怀疑他是喝多了说胡话还是真的能往楼下溜达一圈。想着家里还有个真喝醉的老许,我也不敢走太远,确认樊振东真没在开玩笑后,我想着带樊振东就近逛逛得了。没想到他居然想去学校,我真是扶额苦笑。
“你都回来了,还怕没时间去学校逛啊?再说了这时候进不去的,保安都下班了。”
樊振东有点不甘心,微微撅着唇像是在表达不满。又扯了扯我的袖口:“你还记得高一暑假的时候,我们在后操场埋的时间胶囊吗?”
时间胶囊?有这回事吗?我靠在沙发上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高一暑假,这是林远小鱼恋情曝光家里闹得最凶的时候。两人像是一对被王母玉皇大帝拆散的牛郎织女,小鱼每次见到我都哭,林远也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直到某个午后,林远突然来家里叫我出去,手里抓着一个大型胶囊。那时候我还住在老城区职工宿舍,林远在楼下大喊我的名字,要不是他跟小鱼轰轰烈烈,许爸许妈也是佛系自由派父母,我跟林远迟早得传绯闻。林远说最近学生之间流行这个,让我去找小鱼写封信,所谓给未来的自己。敲诈了他一个月的零花钱后,我从小鱼手里接过信,在当天夜里跟林远,还有不速之客樊振东一起把这个时空胶囊埋到了星辰中学后操场的大榕树下面。林远对着空气虔诚祈祷的样子实在好笑,我看着他差点没忍住笑,憋笑的时候瞥到一旁的樊振东。我与他算得上是朋友吗?或许在他眼里只是借书的关系,又或者是放学等人下一盘棋的棋友,但实在谈不上朋友。其实我很意外他也会出现在这里,或许他跟林远的友情超乎我的认知。
“怎么?你不会现在想挖出来吧?”
“难道你们后来没挖出来吗?”
这还真没有。
从我的反应也能看出来,估计除了樊振东以外,我们三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了。毕竟我们三个人一直黏在一起,是所有的发小同学里粘连最紧密的关系。当初我在那个时空胶囊里留了什么呢?我猛地挺起身子,我好像想起来在里面放了什么。
是绝对不能让樊振东看到的东西。
“太晚了,下回吧。今天是大年夜,我们进不去的。”
“可以翻墙进去。”
?
樊振东的神情不像在开玩笑,他起身走到我的房门前歪了歪头问到:“我可以进去拿外套吗?”
车停在学校拐弯的一个停车场,平时都是有开车上班的老师停车,晚一点都找不到车位,现在看起来倒是有点孤零零的。樊振东哈着气搓了搓手,我没法跟一个将醉未醉的人讲道理。他进我房间拿外套的时间,能让人误以为晕倒在里面,等我急匆匆进房间的时候,才发现他只是在回消息。看着是醉了,还能在大年夜回复工作的事,要说清醒吧现在又非得带着我翻墙。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叹了口气。原本以为没有门过,樊振东就会知难而退,可他在墙根跃跃欲试的样子实在让人害怕。这个人太会掩饰自己,我连他醉没醉都分不清,又怎么分辨出眼底晦暗的情绪呢。
“算了,咱走大门吧。”
樊振东似乎很意外,站在原地愣了愣才跟上。忽然想到车里还有一箱没带回家的仙女棒烟花,是为了零点的时候在阳台耍点小浪漫有内容发朋友圈才买的,便让樊振东去门口等一会儿,自己回头去抓了一把塞进宽大的口袋里。又从车里翻了一个小铲子出来,至于为什么我的车上会有这种东西。只能说因为过年,许爸许妈天马行空的想去郊外给坟头长草的外公铲铲草,所以扫完墓工具都扔在车上了。谁知道这一切这么巧合呢?
我拎着铲子走向校门口,便看到樊振东站在那里,柔软的羽绒撑出圆润的弧度,也让他的棱角柔和起来。学校大门口只打了一盏顶灯,照在他本就白皙的脸上尤为明显。我想到埋时间胶囊那天,樊振东站在校门口等着我跟林远。彼此已经过了零点,盛夏的夜晚只有蝉鸣陪伴。跟林远呼哧呼哧踩着单车停下来的时候,我差点没刹住车。是樊振东抓了一把车头,当时的顶灯照在樊振东脸上也是这样。至于为什么我会突然刹不住车呢?大概是因为...那是我喜欢樊振东之后的第一个夏天,对于他的一切还是那么新鲜。就像放了暑假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突然在好友抽风的时候见到了一样新鲜。
可是...记不住十六七岁喜欢的人,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许枝,你车里还真是什么都有啊。”
“啊,对啊,刚给我外公铲过坟头草。”
樊振东挑了挑眉,接过铲子说到:“外公新年快乐。”
保安刘叔给了我一把备用钥匙,因为住得近被安排在寒假值日好多天,遇到好几次帮刘叔看门的情况,几次下来刘叔便留了一把保安室的备用钥匙,只是那天同学聚会因为樊振东突然的邀请,大晚上赶着回家太急没有还给刘叔,也就一直放在这里了。樊振东安静的跟在我身后,走进校园,那条再熟悉不过的大道往里便是教学楼,后操场还得再往前走,在学校的最里头。樊振东一直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此之前他是否有回来看过学校。我抬头看他,酒晕已经渐渐消退,又变成一副惨白惨白的样子。他面色如水,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我想着他大概之前就回来过,否则近十年没回过的母校,多少也该有些感慨吧。
走在校园大道上,经过几次翻修不单是教学楼,就连草埔绿园都变样。学校的面积已经比高中时候大很多,若不是后操场那棵大榕树实在历史久远,也会在一次次的翻新中被推倒。大概走了几分钟,两人终于走到了后操场那棵大榕树下。我不确定还能不能挖出来当时埋下的时间胶囊,毕竟已经快十年的时间。当初围着大榕树筑起的水泥围栏也修复多次,又或者林远买的时间胶囊质量太差,我们的东西可能早就被腐蚀殆尽了。
我为什么要陪着樊振东发酒疯呢?樊振东拿着手里的铲子跳上了大榕树根部的土堆上。十年的时间,这棵树似乎已经过了再生长的年纪,又或许是因为每天都能看到,所以我总觉得它与十年前没有什么不同。樊振东绕了一圈确定了位置,便一铲子挖了下去。
“咱们得快一点,不然我怕咱俩被当做小偷抓走了。”
“你们真的没有偷偷挖走吗?”
樊振东一边挖一边找地方,他实在很意外这三个人居然能遵守约定十年多都不去挖这个秘密。他只记得那天林远挖的很深,而自己光顾着笑话林远了也没注意,现在找起来真是悔不当初。我举着手机手电筒,随着樊振东越挖越深好像能看到一点红色。我赶紧让樊振东往那个方向去挖,慢慢的整个胶囊都被挖了出来。樊振东挥手扫了扫上面的泥土,尽管表面已经有所损伤,但看起来保存的还不错。
“拿着。”
樊振东将胶囊扔过来,又低头翻着泥土把坑填上。我看着忙碌的樊振东,脚步慢慢往后退。那封放进去的信,一字一句的在心里清晰起来。如果樊振东问我,为什么要放一篇开学典礼的演讲稿在时间胶囊里,我该怎么解释呢?自己的演讲内容便也罢了,偏偏是高中开学典礼上樊振东作为新生代表的演讲内容。饶是如此更是罢了,可我哪能完全记得并写下来这份演讲稿的内容呢?我该怎么解释?难道要跟他说,是趁着散场的时候偷偷拿走了演讲稿,与折返回来找演讲稿的樊振东撞了个正着的事吗?
不行,决定不行啊。
我的手不听使唤,手指从来没有这么灵活过,趁着樊振东埋坑的空档拆开尘封许久的胶囊。里面安静的躺着四封信,四封少年人给未来自己的信。我伸手将几封信都拿了出来,看到自己那封淡蓝色信封在最上面,便做贼心虚般塞入口袋里,与一把仙女棒挤在一起也没发觉。
“你怎么拆开了啊?”
樊振东终于埋完坑,蹦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手拿着信,一手抱着胶囊的人。泥土蹭在白色的羽绒服上尤为明显,樊振东也没想太多接过胶囊后帮忙扫了扫衣服上的泥土。
“你的是哪封?”
樊振东一手接过信没有急着找,看了看周围之后才说道:“先走吧。”
三封信都在樊振东那里,一路上也不见他拿出来看。明明自己叫着要开,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的缘故,我的手心都有些湿润。樊振东这会儿大概是酒气上来了,微微眯着眼睛安静了一路。直到车停在他小区门口的时候,樊振东都没有急着下车,而是转过来问我:“许枝,你的拿走了吗?”
“啊?拿,拿走了。”
樊振东笑了笑说到:“你不想看他们俩的信吗?”
“无非是一些十六七岁,少年少女被阻挠的爱情故事,没什么好看的。除了他们,谁会记得十六七岁喜欢的人...”我摇摇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二点,原来我们折腾了一晚上都快过零点了。便从口袋里拿出一根仙女棒:“有打火机吗?”
“嗯。”樊振东从兜里拿了打火机出来看向我,像是想到什么又说了一句:“我不抽烟,只是会带着。”
说着便点着了那根仙女棒,那是一个星星形状的烟花。一开始不容易点着,在顶端烧了一会儿,随着刺啦一声,火花在有些昏暗的车厢里绽放。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周围忽然砰砰砰的响起放烟花的声音,倒像是被这根仙女棒引燃一般。
“新年快乐,樊振东。”
樊振东盯着眼前摇曳的烟火,沉默着,沉默到这根只能绽放一分钟的仙女棒都变成了漆黑的灰烬也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尴尬的收回手。
凌空却被樊振东抓住,他看了过来问到:“许枝,你觉得记得十六七岁喜欢的人这件事...很蠢吗?”
樊振东眼中明灭不定,车外的烟花倒映在他眼中,我看不清自己的样子。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只是想到口袋里那封信,便觉得心尖滚烫的要溢出来。
“是的,很蠢。”
回到家,许妈没有如她所言早点回来,看来今晚她得跟麻将一起守夜。我躲在房间的阳台上,点燃了剩下的所有仙女棒。那封淡蓝色的信封完好放在一边,我没有勇气打开。长叹了一口气,本想将烧完的仙女棒收拾一下,却不小心碰到一边的信封,那封信就这么从阳台秋千椅上掉到了地下,我看着信封的背面的两个大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上面清晰分明的写着:林远。
因为是好朋友吗?所以用的信封都是一个颜色,为什么十年前我没注意呢?那封信就像过去未曾开口,后来也没机会开口的暗恋。只要不打开就不会有人发现,只要不被发现,这些年做的蠢事就可以只是我一个人的放纵,是只属于自己的秘密。一个我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的秘密。十六七岁喜欢过某个人并不愚蠢,可一直记得而且被影响了这么多年,才是彻头彻尾的愚蠢。
更可怕的是,这个秘密现在就在樊振东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