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

周遭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我晕乎乎的看着眼前，摊开手确认那个茶盏不在自己手上。应该是作案成功了，便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对自己天才般的执行能力点个赞，疼痛感才姗姗来迟的漫上来。

很早之前我就清楚的知道，刘若鱼永远不可能脱离父母的掌控，或者说是她父亲的掌控。非要跟林远在一起，何尝不是隐藏在乖乖女面具下的叛逆。从一开始的早恋，到现在的先斩后奏，小鱼都只是顾前不顾后的做法。当初我不知道他们的恋爱，直到事情尘埃落定才勉强从别人口中知道大概。可这次的先斩后奏，我是全程参与并提供了援助，那只能送佛送到西，以身作陪了。

或许是性格的关系，在三个人的友情里，我一直是隐身的存在。从周围的大人，到同岁的朋友，都是这么认为。我很乖，不像他们俩，一直很叛逆的跟大人作对。所以，一旦我打破了这个局面，所有的目光会忽然聚集到我身上，而他们就不再那么被关注。就像当初随口胡诌的男朋友，让一个暑假的时间都是长辈之间的焦点，忽略了真正的主角。

而这次，自然也是。一直没犯过错的我因为他们犯错甚至受伤，刘主任就会突然从掌控的上位者变得被道德绑架，每次提起时都会被提醒，因为这件事害得我受伤。我以最狠的力度砸自己，光脚的不怕穿鞋，破釜沉舟者自然不怕。

耳边模模糊糊的听到很多人喊自己的名字，可是眼皮却没力气再撑开，直到叫喊的声音逐渐消失，便再也没有意识了。

大年初一，急诊室外聚集了几家人。

许枝满脸是血的画面实在太过震撼人，张牙舞爪的刘主任愣神了许久，看着他还没想起来是哪家小孩的樊振东抱着出去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手把好友的女儿打的头破血流？染血的茶盏碎在地上，正如刘主任此刻破碎的思绪。自己好像真的成了罪人，如果许枝出了什么事的话。

医院人来人往，似乎并没有因为过年而减少几分。水龙头冲出的水太过冰凉，冻的樊振东手臂都快麻了。可樊振东却像没有知觉似的，直到林远将他的手扯开扔了一条毛巾给他，才似反应过来般点点头擦了擦手臂。

“这么冷的天，都冲干净了还冲。洁癖么？血就这么脏？”

“别发神经，我只是在想事情。”樊振东把毛巾扔给他：“你自己脸上也有，洗洗吧。”

林远将脸深深埋进毛巾里，忽然哽咽着：“对不起...对不起...”

樊振东冷着脸将袖子放下来，而后问林远：“有烟么？”

大概是为了补偿不眠的大年夜，等我醒过来时只感觉自己睡了很久，艰难睁开眼便迎上许爸发红的眼眶。见我醒来更是扑腾抱了上来，什么宝宝，乖囡，小枝之类的小名轮番哭了一遍。许妈本来挺伤感，一看他这样又觉得丢脸，毕竟病房里还有一个同学，赶紧把人从病号身上扒拉开。

“醒了嗷嗷叫什么，囡囡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呀？”许妈推了推许爸：“还不快去叫医生过来。”

我看了眼病房，许爸，许妈，还有...樊振东？是了，好像他还帮我挨了好几下打呢。可是我有些口干舌燥说不出话，还好许妈贴心的拿勺子舀了点水给我润润。直到医生过来看了看基本数值，被许爸再三确认已经脱离危险之后才离开。

樊振东站了起来轻声说道：“叔叔阿姨，你们也一天没吃了，要不你们回去先吃点东西。还有不是要带点许枝的东西过来吗？这里我先看着就好。”

“也是，得拿点洗漱用品过来，还得观察两天。那小樊，就麻烦你在这边先看一下，我们俩先回去。”

大概是在我昏迷的时候就已经商量好，他们俩又跟我说了两句话就离开了病房。我看着樊振东问他现在几点，他拿出手机给我看了眼。原来我觉得睡了很久，实际也就当天晚上十点多。从我昏迷的时间来看，我的脑袋应该没什么问题。樊振东坐到床边，将床抬高了些，让我不用仰视着跟他说话。可樊振东突然变得很沉默，沉默的让我有些尴尬。

“麻烦你了，还要在这里看着。”

“不麻烦。”樊振东摇摇头，看着我：“想喝水吗？”

“不喝了。”

樊振东点点头坐直身体，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脸色看起来不算好看。我想大概是太累了，一大早没吃东西，又经历了这些事情，现在还要陪护。我扯了扯他的袖子，说话都有些费劲，但还是尽力说到：“你很累吧？要不先回家吧，我这边可以的。”

“许枝，自己砸自己，痛不痛？”

哈？莫非...我这绝密的操作被樊振东尽收眼底了？我尴尬的咳了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在樊振东似乎也不需要我回答，他掖了掖被子，身子也凑得近了一些。

“林远值得你这么拼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了什么事，那...那你父母怎么办？”

“现在不是没事嘛？这个僵局...本来就是要打破的。是我的话，就再合适不过了。不单是为了林远，我是为了小鱼。”

我看着樊振东，知道他已经明白了我的做法便也不再隐瞒，说完之后却总觉得樊振东周身气氛冷的有些让人害怕。可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事情解决了不是么？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许枝，你真讲义气。”

感觉到他语气有些不善，但要深究的时候头上的伤口越发疼。忍不住闭上眼睛，手也不自觉要敲敲脑袋，被樊振东眼疾手快的拦住。他一边手抓着我，一边从一旁的桌上拿了盒药过来。

“不能敲自己，医生开的止疼药，你先吃一片。”

我忍不住想哭，眼泪已经先一步掉了下来，神经传来的痛感让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没注意手被他握着，甚至靠了上去低低有些哽咽着说：“樊振东...我好痛啊。”

吃过药我便没有精神说话，手一直被他抓着。没精力尴尬或者害羞，反而将此当做救命稻草一般。模糊间听到了爸妈回来与他说话的声音，便再也没力气的睡过去。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道，等到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第二天下午林远便跟小鱼来了医院，一个脸有点肿，一个眼睛肿的像金鱼眼。我不禁笑出声，又被伤口扯的龇牙咧嘴。

林远无奈将我压了下来，一边削苹果一边说道：“你就别闹腾了，这次...真是我对不住你，等你好了我再好好报答你！”

“枝枝...对不起...我不应该...我不应该...”

“好了好了，不想跟已婚人士说话。”我打断小鱼说话，实在是见不得她哭：“再哭就要变成死鱼眼了。”

“那天还好阿东反应及时，抱着你就往医院跑。大家都懵了，血呼啦擦的实在太吓人了。”林远把削好的苹果递过来：“不过你们怎么会一起过来的？”

“哦...那天我爸喊我给他送糖水来着。”啃了一口苹果，又感觉扯到伤口，疼的脸都皱起来，小鱼赶紧把苹果拿过去切了起来。我感激的拱拱手，实在是没力气说话了。

“这样，我早上也去给他送了些年货。之前事情太多忘记了，你们怎么偷偷把时间胶囊挖出来了啊？我都把这件事忘了。”

说到时间胶囊，我忽然想起来正经事还没办，就被这两人的事搞的忘了，连忙问他：“我拿错信了，你的在我那，他把其他的给你了没有？”

“是啊，我拆开才知道不是我的。我就记得明明在上面写了名字，就因为之前看了你的信封跟我的一模一样，我才写上名字的。”

拆了，拆了？

“什么？你把我的信拆了啊？”我腾地一下直起身子，瞬间疼痛感席卷全身，头痛的掉眼泪。他们俩没想到我这么大反应，连忙过来扶着我慢慢躺下：“你别激动啊，你那里面也没什么啊？我还跟阿东说你是不是在耍我们呢，放了篇作文进去。”

作文...呵呵，林远，我真的...该说不说，多亏了他的直球脑袋让我这么羞愧的事情只有樊振东知道。可是…樊振东知道了我该怎么办啊！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早上林远去樊振东家里送东西，便坐着聊了一会儿。正好看到樊振东茶几上摊着的信封，瞧着眼熟便问了一嘴。樊振东只是说想起来了便去挖了出来，没想到竟然能埋这么久之类的。便让林远正好把他们俩的拿走，林远是个大喇喇的性格，也没多想的把粉色小鱼的收起来，就随手拆开了蓝色信封，看了半天有点不知所云。一页再普通不过的横线笔记本，开头是尊敬的领导，各位同学，下午好。

林远皱着眉头，体育生的脑袋有点简单，看出来这是一份发言稿，但看不出来放一份发言稿的意图是什么，显然这并不是自己的信。翻看这淡蓝色的信封，才记起来上面并没有名字。

“糟了，这是许枝的！当初就是跟他撞信封了，我还特意写了名字来着。啧，不过...许枝是不是在耍我们啊？这啥啊...”

“嗯？”

樊振东凑过来看了一眼，便愣住了。熟悉的字迹，熟悉的内容，这不是...当初新生入学时，自己作为新生代表的发言么？

以第一名的身份进入高中，樊振东有自己的骄傲。发言稿写的不详细，起了个开头就觉得何必这么死板，就也没怎么按照格式来。发言完便站在校长身边罚站了半天，也忘了放在讲台上的草稿纸，散场之后走到礼堂门口才想起来回身去找，不小心撞到了某个人，那人摔在自己身上，却还在呆愣愣说着对不起。樊振东盯着人看了许久，直到对方脸上红晕一片，爬起来说又说了对不起匆匆跑开才回过神。

那个人就是许枝，樊振东后来想了想，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喜欢上这个不太爱说话，但一说话就让人忍俊不禁的冷幽默选手：许枝。

“下午我去医院看许枝，顺便把这个带去给她好了，她可别偷看我的信啊。”

樊振东把信折好没给林远，只是淡淡的说到：“谁会喜欢看十六七岁被阻挠的少男少女爱情故事？你拆了她的信还敢给她，不怕挨打啊？放我这里吧，回头我给她。”

樊振东一直以为，那天晚上的吻是她不甘心被耍的反击，并没有承载什么情感。而自己被酒精冲昏的头脑，那一刻不愿意清醒过来。他确实不该招惹许枝，在注定的离别面前，不应该告诉她，这个吻不是玩笑。更不应该在大雨里做告别。所以他什么都没做，没有正式的表白，没有完整的告别，也就不敢再有什么联系。

口袋里一张十多年前的草稿纸，此刻却狠狠敲打着十多年后不再有希望的内心。草稿纸的背后是许枝的笔迹，写了几个字。不曾出现在草稿纸上，但樊振东隐约记得自己发言时说过。

心怀山海，眼有星辰。

星辰中学的校训，作为发言的最后一句话。樊振东临场加上的一句话，没想到她补在了背面。

樊振东觉得，也许是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