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躺了两天,挂水挂到怀疑人生。又碰上过年大大小小亲戚轮番来慰问一遍,实在不想应付的时候就扶额扮演柔弱许黛玉。许爸就会开始赶人,两人已经形成默契,许妈不会一整天都待在医院。心大的她已经重新上了麻将桌,直言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压力忍住不去揍老刘主任。我又不禁扶额,连忙给小鱼打电话确认她家的客厅安没安监控。还好他们家没有能拍下我犯罪证据的东西,要不然被许妈知道我是故意砸自己,就不是搓麻缓解压力这么简单了。
在医院躺的第四天已经彻底躺不住,浑身骨头都觉得松软吵着要出院。医生观察之后同意出院,我跟许爸就逃命一般赶回了家。不过伤口还在恢复,换药的时候特意看了眼狰狞的伤口,缝了几针看起来有点吓人,位置离发际线据我目测仅有两厘米的距离,还是稍微剃了点额头碎发,显得我这个脑门光溜溜的。
“妈...我要秃了...呜呜呜呜”
第一百零一次哀嚎后,许妈终于翻了个白眼受不了钻进厨房做饭。许爸老神在在的摘着豆芽,一会儿拧着眉抬眼看一下,一会儿看一下,伴随着哀叹声非常努力在阴阳怪气。我气呼呼的回卧室躺平,抄起手机就准备发泄一下怒火。
“喂?咋啦?”
“你们俩必须得赔我头发!”
“我的好枝枝,你放心,生发液必给你管够!”
挂了小鱼的电话后闷头生气了一会儿,看着手机不知不觉又点开了樊振东的对话框。那天之后他又来医院看望了一次,来的时候许爸最高兴,两人能聊很久,躺在床上的我好像空气,只能默默看着他们俩聊天。话题转到我的时候,樊振东看过来的神色平淡的让我感觉好像又回到以前刚认识他那会儿,有点高冷,有点装*的学霸同学。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但隐隐感觉樊振东平静的眼底似乎藏着些许怒气。有这样感觉的时候,我就会默默地反思自己,是有什么地方惹到他了吗?好像并没有啊!难道是那封信么?这种事情我才应该生气吧!
那天得知信留在了樊振东那里之后,林远就被我怒气冲冲赶出病房,我真是血气上翻差点晕倒。我只能祈祷樊振东会不会忘了那份发言稿的事,毕竟时隔这么多年,谁还能记得一张弄丢的稿子?而且上面也没有落款。
可我心里分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再怎么样,樊振东不会连自己的笔迹都认不出来。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经历,也应该算是人生的高光时刻之一吧,大多数人应该都不会忘记。所以那天樊振东来的时候,我心里很没底气,想着只要他不提起这件事,就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囫囵过去。时间胶囊这种东西,当初就不应该同意林远的发神经。可十六岁的决定已经无从更改,好在沉底在时间长河里,樊振东却偏偏把它挖了出来。我该怎么去面对后知后觉涌上来的羞耻心,还有这么些年绵长且无人知晓却突然被正主发现的情意。
聊天记录停留在樊振东的好好休息,我删删减减打了很长时间的字,最终还是没能把“我的信在你那里吗?能不能还给我”这几个字发出去。樊振东不挑明,我还能装死。可一旦摊开了说,我实在没法解释。
“唉...算了...”
很多时候说算了并不是真的放下,大部分是无法解决的情况下无奈认栽。想了许久,就像额头有点光溜的头发一样解决不了,索性就不去理他。没有头发可以不照镜子,信搞错了可以不去找回,王八为什么能活那么长的时间,一定是因为它能屈能伸。
我要向王八学习,缩进龟壳里遗千年!
做好了决定也就不再纠结,或者说不去主动的想起这件事。在家里又躺了好几天,看得出来林远他俩非常愧疚,几乎天天来家里看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他们俩,赶也赶不走,终于迎来了开学。我的伤口在逐渐恢复,大概还要半个月多的时间去拆线,只是没有一开始那么疼,也不用吃止疼药了。我想起那天去林远家里的时候是开车去的,学校离我家很远,开学可不能没车。问了林远才知道,那天混乱的情况结束后,突然有人打我的电话喊挪车。原来是我随手停车的车位主人打来了电话,是林远去挪的车,一时间找不到位置停车,又挂念医院里的我,想到老刘主任家离学校近,自然离老樊振东家也近,没多想就停去了樊振东的小区。
所以我要怎么去拿车啊!
给林远打了个电话,要求必须帮我把车开过来,这个没良心的带小鱼回乡下见爷爷奶奶,一两天还回不来。正好赶上元宵,家里老人非得先在老家摆两桌,我反思了一下为什么总是这么倒霉,一定是因为我不该跟林远做发小。
摸了摸额头伤口的纱布,我给樊振东发了条信息,距离上次聊天已经过了十来天。
【在上班吗?】
一分钟不到樊振东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吓得我差点把手机飞出去,稳定思绪后才接起来。电话里樊振东的声音有些疲惫,我从林远这几天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他年初三就回单位工作了。这几天估计都在加班,让他把车开过来这种话都快溜到嘴边又改了道。
“你吃饭了吗?”
“还没呢在加班...好想你...家的饭。”
果然,中国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最关心的还是...吃了没,我有饭,站在星辰大厦门口的我如是想到。一句好想你家的饭就这么出卖了我的意志,带着家里的残羹剩饭打包到了星辰大厦。我只能在心里默念这是要请人帮忙,而且还能帮许爸减轻清理厨余的压力,是好事!
等了一会儿就看到樊振东从电梯口走出来,穿的倒是很职业的西装,手里还抱着一件外套,视线交汇后无声点了点头朝我的方向走过来。
樊振东走到我面前停下没有说话,又歪头看了看,才说到:“帽子都把你的脸遮住了。”
我把帽檐抬起来看向他:“我这是财不外露,额头带了个名表,老贵了。”
“哈哈”
樊振东笑了笑接过手里的饭盒,走出大厦的时候一阵寒风吹过来,没忍住缩了缩脖子。我还没跟他说开车的事,星辰大厦离我家还算比较近打个车不费事,可明天回学校,老许必定大包小包让带去出租屋,特别是受伤之后许妈强烈要求我回家住。想到回家不得早上6点就出门?马上拒绝了这种无理的要求。学校美其名曰要锻炼年轻人,安排我当班主任就算了,还带的是毕业班。开学都比其他年级早一点,要让我成天风里雨里的回家实在做不到。
我抬头看着樊振东:“我的车是不是停在你家了?”
“嗯,要不”
我打断了他的话:“要不你帮我开回来?我明天得回学校了,过去不太方便。”
樊振东抿唇想了想,伸出手给我:“钥匙。”
“给。”
出门把车钥匙带上真是明智的决定,樊振东好说话的有点不敢相信。不过解决了这个事情也算舒服了些,但另一件大事又慢慢浮了上来。这几天刻意没有联系樊振东,除了本来跟他就没什么特别必要的联系以外,也是怕他突然问起来那封信的话,自己没办法解释。直到今天,我还没想好借口,所以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樊振东不提起这件事。
两人走在街道上,路上的花圃树木都挂上了元宵的节日气氛灯。灯光柔柔撒在地上,显得路灯也没那么冷清。商厦大部分单位都开始营业,一路上很多行色匆匆的打工人。我们俩一时间也没有说话,只是朝着车站走去。樊振东好像还没有车,不知道是不是没开回来。
等我们俩走到了公交站后,他才说到:“我明天把车开到你家,顺便送你去学校吧。”
“啊?不用,我现在能开车,你不得上班嘛。”我摆摆手没去看他,大概是做贼心虚,只敢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车辆,沉闷的拿脚尖踢空气。
樊振东忽然说到:“车来了。”
这辆301路公交车运行了好多年,从我上学的时候就在坐。车程像他的编号一样漫长,经过我家,终点站是星辰中学。我们俩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帽檐遮挡住大部分的视线。樊振东的外套摊在我腿上,其实车上并不冷,我看他穿的更是比我单薄多了,大概他觉得我这个病号更需要这件外套。身边是樊振东好闻的香水味,我想起上次帮他挂外套的时候就闻到这个味道,模模糊糊的想不起来是什么,便转过头去问他。
“喷的什么香水?”
“是大吉岭茶。”
“哦...挺好闻的。”抬眼是遮挡的帽檐,我想了想实在好奇,便顺着心意问了那天晚上就很想问的问题。
“女朋友买的?”
“单身,未婚,无恋爱史。”
樊振东看了过来,没忍住将低着头的帽檐抬高了一点。额头上的纱布总是能让人想起来那天血腥的场面,有些过于平整的剃发痕迹又很好的让这一幕变得有点搞笑。
樊振东笑了笑问到:“还想问什么?”
我看着樊振东的脸色,仍旧是平静如水的样子。好像感觉到他有点生气,但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也许是这个问题有点过界,让他生气了?大概是这样。
我抬手将帽檐从他指尖抽了出来,调整了一下帽子的位置,习惯性转移了话题:“还想问你有没有什么生发秘诀。”
樊振东嘴角抽了抽,似乎有点无语,但居然还接我的话茬:“慢慢的就长出来了,你别急。”
樊振东的话不多,好在车程不算太久,一路上偶尔吐槽吐槽学校的事,看着樊振东似乎完全没有想提起那封信的意思,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很快两人便下车,再往前走个两百米就是我家小区,那个餐盒送到了星辰大厦,又被他拎到了家门口,这一来一回是折腾啥呢?我不由费解,思绪一下就飘到了九霄云外,天马行空的乱想着。等到楼下的时候,便没让樊振东送上去。
“你快回去吧,明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记得帮我把车开出来。你可以下了班再把车开过来,我晚点回去也没事的。”
自认为说话还算圆润,体贴的考虑到樊振东工作,又提醒了他不要忘记,实在是非常完美的话术。我在心里偷偷给自己点个赞,神情都不自觉得意起来。
樊振东点点头:“饭盒回头我再带给你。”
“知道啦,明天一起给我就好了。”我想了想,看着他有些晦暗不定的神色,还是决定问一下从住院就一直在想的问题,我是到底哪里惹他生气了呢?
“樊振东,我...我是不是哪里惹你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