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振东有些意外,一时间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说生气么?确实有点。只是没想到有表现得这么明显,让一向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也没想过眼前人就这么直白的问出来,按她这几天的表现,应该是不会主动往前的性格。
到底为什么会生气呢?樊振东自认没什么立场,只是在眼睁睁看着人抄起厚重的茶盏往头上砸时,头一次庆幸自己的反应力。直到送进抢救室,关上门的那一刻,浑身才被迟来的后怕充斥着冷静不下来。冬天自来水冰冷的刺骨,可樊振东觉得手臂上沾染的血液却那么灼热,几乎要将他烧伤。冷水将血迹冲刷个干净,好似不曾出现过一般。但樊振东知道,她的印记如同青春未曾开口的爱恋一样,永远留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樊振东在很多个后来的夜晚去回忆起青春,其实并没有太多难过的记忆。尽管在高三的时候家逢变故,也因此复读了一年,可说起青春来总归还是少年白马醉春风,不曾虚度。除了在很多个想起来的节点,有些懊悔当初为什么自以为是,认为做了最好的决定,所以没有告知心意以外。却没想到那些不曾开口的所谓“喜欢”,在分别之后变成了绵长的痛,融进了血肉里,疯狂的滋长着。后来遇到一个又一个像她的人后,樊振东总结出来自己似乎丧失了某种“喜欢”的能力。或许这也是樊振东选择回到这里的原因,回到这个有她的城市,感受失去,也感受存在。
人总是无法同时拥有青春与感受,许枝出现在青春里时尚不能察,直到失去才知道一个人竟有这样的力量。樊振东清楚的知道,她一直在影响自己。
所以为什么生气呢?樊振东只是在那一瞬间特别害怕,害怕许枝又消失在生命里。
“你觉得呢?”
樊振东很难开口向许枝解释这一切,说起来似乎有点没资格。又不甘心让冒头的她再次缩进去躲起来,他伸手将许枝的帽檐抬起来,薄薄的纱布隐隐能看到淡淡的伤口底色,这道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勋章,成为了樊振东难以启齿的心结。
“我...我不知道。”
我看着樊振东很诚实的说出了答案,因为此刻他略倾的身体凑近,让我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额头。指腹触碰到纱布的时候,脑袋里好像有灵光一闪。
抬眼看向面色沉静的樊振东,他的手没有放下来,我望向他说到:“是不是...你生气我伤害自己?”
帽檐失去支撑扣了下来,轻轻刮到了纱布,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传来钝钝的痛感。我啊了一声没忍住皱眉,樊振东反应过来连忙将帽子从我头上摘下来,轻轻呼呼伤口。他的呼吸打在额头上,眼睛条件反射的眨了眨,那痛感似乎也消散了大半。
“抱歉,我失手了。”
樊振东带着饭盒又去公交站等车,走之前也没回答到底是不是因为我说的原因才生气。不过大概说的没错,虽然我想到了这一点,但如果再重来一次还是会这么做。樊振东作为同学,或者说一个关系还行的朋友,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很正常。或许是他不曾参与我跟小鱼,林远三个人的青春,所以很难理解我为什么能做到这个程度。只是我有些意外,樊振东会因此生气。气不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只能说他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否则也不会在老刘的怒火里替我挨了那么多下痛击。
想到这个,这几天为了躲他,也不记得问问他身上怎么样。林远可是在小鱼面前嗷嗷叫了好多天,也看到他身上被打的痕迹。老刘下手也忒狠,那淤青看着都吓人。我翻身爬起来,在许爸的柜子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瓶药酒。说是对跌打损伤很有效果,虽然也没见他用过,主要是许爸没有这个机会能用,想着等明天一起带给樊振东,也算是赔罪吧。毕竟他也是关心,我就不跟他计较了。
第二天睡了假期最后一个懒觉,在许爸精神打击数次之后才慢悠悠爬起来。毕竟已经跟樊振东说好等他下班再把车开过来,所以一直悠哉悠哉的赖着,行李都没怎么收拾。其实也没什么要带过去的东西,实在拗不过许妈,已经答应她周三晚上也回来一次。其实我租的房子就是睡觉用的,也不缺什么东西。只要把许妈要求必须带上的炖汤材料放到车里就行。
“知道了,马上来吃!”
许爸第五次喊起来吃早饭之后,我终于磨蹭着打开了房门,一走出来就看到樊振东坐在对面沙发上,见到我出来还了招手。等等,我是不是没睡醒?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确实睡醒了以后,忽然逃命似的退后关门一气呵成。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睡衣,长叹了口气。
“怎么又是这么丢脸的时候啊!”
樊振东说是今天休息,又担心我晚上开车不安全,就早早把车开过来。言语间说起早起还没来得及吃早饭,把许妈心疼的又加了两个菜。我说真是够了,都快过年十五了,一顿早饭也这么奢侈吗?我看着满桌的菜,默默的给樊振东添了碗汤。
“许姨,这个汤真好喝,像妈妈的味道。”
“哎哟这孩子,回头啊你也拿点料子,许姨都给切好了,放锅里炖一下就行。就在许枝的行李里面,你找她拿哦。”
许妈最喜欢别人说她做饭好吃,特别是这靓汤,乃是独门手艺。我被养的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我能自己炖汤吃。但她非说我脑子受损,一定要好好补补,愣是将材料一一分装又写好做法,一天一炖不得怠慢。见她跟樊振东推荐起来,我只好默默低下头。
樊振东点点头,笑得真诚又好看:“好的许姨,我平时也喜欢自己煮点东西吃,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心意。”
“那就好,唉枝枝这孩子,她没把厨房烧了就大吉大利了。”许妈又看向一旁低着头吃饭的某位主角,忍不住叮嘱:“你那边没有厨房,记得把那个炖锅啊带着,都是电动的,你就定个时,不要忘记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妈你都说多少遍了,我只是不会煮东西,不代表我是脑残连电炖锅都不会用好吗?”
“你现在可不是脑残吗?”
妈,你说话好伤人,我反驳不了一点。
樊振东问到:“你住的地方没有厨房吗?”
“没有,租了个单间,就平时睡觉用的没那么多功能。”
“那你煮东西不是很不方便吗?煮起来都不好散气。”
“对啊!”我好不容易找到理由,特别还是由许妈爱意满满的樊振东说起来,瞬间腰板挺直,说话也底气十足:“妈,我就不带了吧?”
“你敢,哎呀你就把窗户打开啊,没事的没事的。”
樊振东点点头,对着许妈说到:“窗户打开房间还是会有味道,确实不太方便。我记得许枝住的地方离我还挺近的,好像就是隔壁小区吧?不然这样,可以把东西放在我家,等许枝下课了就去我家煮。我那边比较方便,而且我会下厨,您就不用怕许枝把厨房烧了。”
“这...这不太好吧?小樊,这样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平时下班晚,许枝要是早下课也可以自己过来。左右我家里也没其他人,等我下班许枝应该也回去了,怎么样都麻烦不到我的。”樊振东直了直身子:“我回来这几天,承蒙您二位的照顾,又被许枝照顾了许多,她受伤也怪我那天没护好,其实我也是特别内疚的。”
“哎你这说的哪的话,要怪就怪老刘那个牛脾气!我还没跟他算账呢我是,小樊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许妈现在说起老刘主任来就十分恼火,连带着看许爸也不爽,总会骂几句看看你的好朋友干的好事。我不免有些心虚,拿眼瞧着樊振东,他却不动如山,倒显得我太心虚了。自己砸自己脑门这件事,现在只有我们俩知道。想到莫名跟樊振东又有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脑袋又开始昏昏的晕。
“我现在工作的时间也比较自由,我看许枝的伤还没有恢复,开车还是不太放心。周三的时候就由我来送她过来吧,不然我实在太内疚了,许姨,许叔,我送她回来你们也放心一点。”
樊振东说话柔柔的像是羽毛扫在了心尖,许爸许妈一对眼,我已经知道他们俩同意了这个事情。等等,就没人问问我的意见吗?我轻轻敲了敲桌子。
“不是,我...我能反对吗?”
结果是不能,许妈又往我车里塞了两袋肉,并鸡鸭鱼若干,还有一大袋药草以及当归党参黄芩数两。在我几番反对无效之后,樊振东开着车带我离开了家。坐在副驾上看着樊振东开车,是很新奇的体验。第一次看他开车,显然是个老司机,车速开到了我平时都没有达到的程度。过了繁华的市区后,路上的车也少了很多。我闲着无聊就翻看手机里的各种APP,总是不想让车厢安静下来,又打开了音乐。车厢安安静静的就容易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比如樊振东刚回来的时候,比如大年夜的时候。我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樊振东的话,之前因为恼羞成怒所以没有去深究。现在想起来,为什么多年未见,樊振东却要提起那天的事呢?
那段被我刻意忽略的回忆,一点一点涌进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