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更大了。
泥浆裹着碎石在军靴底下打滑。肖战走在最前面，背影笔直如松。身后二十多个新兵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呼出的白气混着雨水，在夜色里蒸腾成一片模糊的雾。
王一博落在队尾，故意放慢脚步。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手指蹭过脖颈处残留的雪松香膏。这是小时候母亲留下的旧物，一直收在抽屉最深处。今晚出门前，他特意抹了一点。
“教官，”他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闻到我身上的味道了吗？”
肖战没回头，只是抬手做了个噤声手势。
远处传来炸雷，轰隆一声劈在山头。闪电照亮前方蜿蜒的山路，泥水冲刷着裸露的树根，像一条条扭曲的蛇。
“以前你最喜欢这味道。”王一博继续说，语气轻得像是自言自语，“训练完一身汗，你总要凑近了闻。”
“闭嘴。”肖战声音冷硬，但握紧怀表的手指明显收紧。
队伍拐了个弯，前方是段陡坡。雨水冲刷后，泥土变得湿滑难行。王一博故意踩空一步，整个人往下滑。几块碎石滚落山沟，发出沉闷的响动。
肖战猛地回头。
王一博正扶着树干站起，手指还在擦脖子上的香膏痕迹。他抬头看过去，眼里带着笑。
“教官以前不是最欣赏我能吃苦？”他低声说。
肖战皱眉，转身继续往前走。可没走出几步，前方忽然传来爆炸声——是模拟敌袭的信号弹。
“隐蔽！”他大吼。
队伍立刻散开，各自找掩体趴下。王一博却趁乱偏离路线，钻进灌木丛。肖战追上去时，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进沟渠。
等他醒来，已经躺在一间破旧仓库里。头顶漏雨的铁皮屋顶滴滴答答响着，霉味混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王一博坐在对面，正用匕首削着树枝，动作熟练，眼神专注。
“醒了？”他头也不抬。
肖战撑起身子，胳膊肘传来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擦破了皮。
“你还真敢逃。”王一博扔掉削好的木棍，目光缓缓抬起，“那年你说配不上我，现在呢？”
肖战没说话，只是攥紧口袋里的怀表。金属硌着掌心，凉得发疼。
“现在我还是高攀不起。”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外面的雨还冷。
王一博冷笑：“所以你逃了八年？”
“我不是逃。”肖战慢慢站起来，“我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王一博也站了起来，两人隔着几步距离对视，“那你告诉我，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沉默。
雨声更急了。
“你知道我爸怎么对你吗？”肖战终于开口，“他把我从特战队调出来那天，说我不配穿这身军装。他说……我出身寒门，配不上你。”
王一博眼神一闪。
“那你信了？”他问。
“我没不信，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连累？”王一博突然笑了，笑得有点苦，“你知不知道，那年你失踪以后，我爸把整个特种部队都翻了个底朝天？”
肖战愣住。
王一博从脖颈扯下红绳，钥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还记得这是哪间房的钥匙吗？”他问。
肖战瞳孔一缩。
记忆闪回：十六岁那年，他抱着摔伤腿的王一博穿过训练营，怀里的人疼得脸色发白，却还在笑：“你放心，我爸迟早会接受你的。”
那把钥匙，是王父亲手交给他的。说是特训基地某间秘密档案室的钥匙，让他有需要时可以随时查阅资料。
后来那场任务出了意外，档案室被封，钥匙丢了。再后来，王一博找了整整八年。
“你爸当年……其实早就同意了？”肖战喃喃。
王一博点头。
“他以为你会回来。”他说，“但他不知道你受了多重的伤。”
肖战喉咙动了动。
“我不能回来。”他声音哑了，“我不能再靠你活着。”
“谁说你是靠我？”王一博走近一步，“你是我认定的人，我追你，是理所当然的事。”
“别说了。”肖战往后退。
“我说完了。”王一博伸手按住他肩膀，“从今天开始，换我追你。”
外头传来搜救哨声。肖战想挣开，却被按得更紧。
“再等等。”王一博低声说，“让我把话说完。”
他从红绳上摘下钥匙，放进肖战掌心。
“明天，我就让你爸知道你是谁。”他说，“还有，你欠我的婚礼，也该补上了。”
肖战怔住。
钥匙贴着手心，冰凉。雨声依旧，却仿佛少了几分喧嚣。
王一博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
“我去应个声。”他说，“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这。”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肖战。
“等我。”他说完，推门出去。
脚步声渐渐远了，消失在雨幕中。
仓库里只剩肖战一个人。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钥匙，指尖轻轻摩挲。窗外闪电划破天际，映出他微微发红的眼尾。
雨还在下。
仓库铁门重新关上的声音惊起一群夜枭。肖战掌心的钥匙被体温焐得温热，却还在发抖。
王一博撕开衬衫下摆的动作停住。他盯着肖战手背凸起的青筋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你怕什么？”
肖战猛地攥紧拳头。血从指缝渗出来，滴在霉斑斑驳的水泥地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你爸把我调离特战队那天，我连军籍都保不住了。”他声音哑得不像话，“你知道我这些年怎么活下来的吗？”
王一博把布条缠上他伤口的动作很轻。潮湿空气里，他身上的雪松香混着汗味，和八年前训练营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知道你去了边境。”王一博说，“知道你拆过七次炸弹，救过三个落水儿童，还替战友顶过处分。”
肖战瞳孔一缩。
“我爸没封掉所有路。”王一博继续包扎，“他留了扇后门，只要你愿意回来。”
外面搜救哨声更近了。肖战想站起来，却被按回原位。王一博的手掌压在他肩头，力道大得发疼。
“那年你失踪后，我把他书房翻了个底朝天。”王一博低声说，“发现他偷偷保留着你的训练记录。”
肖战呼吸一滞。
“他说早晚要我接班。”王一博指尖轻轻摩挲他锁骨处的旧疤，“但前提是，我得找到配得上这个位置的人。”
仓库突然亮起光。有人用手电筒照着窗户，光束扫过两人交叠的身影。
王一博迅速退到角落。他抓起匕首时，冲肖战眨了眨眼：“等我回来。”
门开的瞬间，冷风卷着雨扑进来。王一博走出去时脚步很轻，像是踩在积满落叶的林间小道。
肖战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手电筒的光斑从窗棂移走。他刚起身，就听见外面传来争执声。
“你们谁看见王教官了？”是副队长的声音。
“刚才好像往东边去了。”有人答。
一阵脚步声远去。肖战摸到铁门时，发现插销从里面扣死了。月光透过破洞照进来，映出地上几道新鲜的脚印——是王一博的靴子留下的。
他正要找工具撬门，仓库深处忽然传来响动。一堆报废的通讯设备后方，有个黑影正在蠕动。
肖战握紧钥匙。金属边缘硌进掌心，生疼。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