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代码与猫爪印
林野的靴底碾过第七片卷曲的金属落叶时，终于听见了键盘的敲击声。不是他认知里任何一种机械轴体的脆响，更像生锈的齿轮在啃噬薄铁皮，混着电流的滋滋声，从前方浓雾深处的机械森林里渗出来。
雾是灰绿色的，带着机油和腐烂电路板的味道，粘在皮肤上像没干的胶。这里是“锈蚀带”，旧世界文明崩塌后留下的机械坟场，没人知道森林里藏着多少会动的“东西”——会把活人绞成零件的藤蔓机械臂，会模仿人声诱捕猎物的扬声器灌木，还有传说中能修改森林核心代码的“守林者”。林野攥紧腰间的多功能扳手，指节抵着扳手柄上磨出的老茧，那是他在这诡异世界里活了三年的唯一依仗。
敲击声越来越近，还多了些细碎的金属碰撞声，像小铃铛在铁皮桶里滚动。他拨开一丛缠绕着铜丝的“灌木”——那其实是十几根焊在一起的显示器数据线，绝缘皮早已风化，露出的铜芯在雾里泛着冷光——眼前的景象让他忘了呼吸。
那是棵由服务器主机堆成的“树”，三米高的机身布满锈蚀的孔洞，原本插满硬盘的插槽里，现在长着几簇发光的蓝色数据线，像某种寄生植物的根须。树下铺着一张褪色的防水布，布上摆着一台屏幕裂成蛛网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蹲着一只猫。
准确说，是半机械猫。
它的左半边身体覆盖着银灰色的合金装甲，从耳朵一直延伸到后腿，装甲接缝处闪着微弱的红光；左眼是一颗摄像头，镜头周围有三圈可旋转的金属环，正随着敲击键盘的动作微微转动；只有右半边还保留着猫的模样，奶白色的绒毛沾着点点机油，粉色的肉垫踩在回车键上，尾巴尖还挂着一个小小的USB接口。
“喵呜。”
机械猫抬起头，摄像头左眼对准林野，右半边的猫耳警惕地竖了起来。它的爪子还搭在键盘上，林野看清了——它的前爪被改造过，原本的指甲变成了四根纤细的金属探针，正精准地按在字母键上。刚才的敲击声，就是这四根探针敲出来的。
林野慢慢举起手，掌心朝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有威胁：“我没有恶意，只是路过。”
机械猫没动，只是摄像头左眼的红光闪了闪，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裂掉的屏幕上跳出一行绿色的字符，字体是最原始的DOS界面风格：
【检测到未知碳基生命体征。身份：人类。威胁等级：低。】
林野的瞳孔缩了缩。他见过会动的机械，见过会发出声音的机械，但从没见过会用键盘输出文字的机械生物。
“你……能和我交流？”他试探着问。
机械猫的金属探针在键盘上敲了三下，屏幕上的文字刷新了：
【是的。我是派派2.0。这是我的领域。】
“派派2.0？”林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落在机械猫右半边的绒毛上，“你是被改造的？还是……”
派派2.0的尾巴甩了甩，USB接口撞在防水布上，发出轻微的“嗒”声。它的金属探针快速敲击键盘，字符一行行跳出来，速度比刚才快了不少，像是在着急地解释：
【我是旧世界的实验体。编号M-07，原型是家猫。人类科学家改造了我的身体，让我能操作电子设备。他们说我是“数据收集者”，要我记录锈蚀带的机械变化。】
屏幕顿了顿，又跳出一行字，绿色的字符似乎比刚才暗了些：
【但他们没回来。已经三年了。】
林野的心沉了一下。三年前，正是“大锈蚀”发生的时间——全球的电子设备突然集体失控，机械结构开始疯狂生长、融合，原本的城市变成了现在的机械森林，人类文明几乎毁于一旦。他自己就是那场灾难的幸存者，跟着救援队逃到锈蚀带边缘的“磐石镇”，这次进山，是为了寻找能用的芯片，给镇上的净水器供电。
“你一直在这？”他问。
【嗯。】派派2.0的金属探针轻轻碰了碰键盘上的“ESC”键，【这棵服务器树是我的能源来源。我用它收集雾里的电磁能量，维持身体运转。我还能修改周围机械的代码，让它们不攻击我。】
林野突然想起镇上老人说的“守林者”传说，原来不是什么高大的机械怪物，而是一只半机械猫。他看向派派2.0的摄像头左眼，那里面似乎映着雾的影子，还有他自己狼狈的模样——外套破了几个洞，裤腿沾着泥和机油，头发乱得像鸡窝。
“你知道哪里有能用的芯片吗？”林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住的镇子需要芯片，不然净水器就没法用了，人们会渴死的。”
派派2.0的动作停了下来。它的摄像头左眼转了转，似乎在思考，右半边的猫耳耷拉下来一点，露出粉色的内耳。过了大概一分钟，它才重新开始敲击键盘：
【知道。北边三公里有个旧手机基站，里面有很多储存芯片。但那里有“信号蠕虫”。】
“信号蠕虫？”林野皱起眉，他没听过这个名字。
【是机械变异体。长得像电线团，会顺着电磁信号爬，缠住活物后放电。】派派2.0的金属探针敲出一个警告符号，【很危险。你打不过它们。】
林野的手攥紧了扳手。他知道自己的本事，对付一两只普通的机械藤蔓还行，遇到会放电的变异体，根本没有胜算。可如果找不到芯片，镇上的人最多还能撑五天——蓄水池里的水已经快见底了。
他的肩膀垮了下来，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沮丧：“那怎么办……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雾里的风突然大了些，吹得服务器树的孔洞发出呜呜的声响。派派2.0从键盘上跳下来，落在防水布上，金属关节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它走到林野面前，仰起头，摄像头左眼的红光闪了闪，尾巴尖的USB接口轻轻碰了碰他的裤腿。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又亮了，这次的字符是绿色的，带着一点暖意：
【我可以帮你。】
林野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可是……”
【我能屏蔽电磁信号，让信号蠕虫找不到我们。】派派2.0的金属探针在键盘上敲出一行新的字，【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帮你！”林野急忙说。
派派2.0的摄像头左眼转向服务器树，屏幕上的字符慢慢跳出来，像是在回忆什么：
【旧世界的实验室在东边五公里的地下。那里有我的备份数据，还有科学家留下的日志。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没回来。你帮我把日志带出来，我就帮你找芯片。】
林野看着派派2.0右半边的猫耳，那上面沾着的机油，在雾里泛着微弱的光。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猫，也是奶白色的绒毛，会用尾巴勾他的手指。那只猫在大锈蚀时不见了，他一直希望它还活着。
“好。”林野点了点头，声音很坚定，“我帮你找日志。我们一起去。”
派派2.0的尾巴竖了起来，USB接口晃了晃，像是在开心。它转身跳回笔记本电脑旁，金属探针快速敲击键盘，屏幕上跳出一张简易地图，用绿色的线条标出了基站和实验室的位置。
【现在出发？】
林野拍了拍外套上的灰，握紧扳手，跟着派派2.0走向浓雾深处。机械森林里的“植物”在他们身边掠过，那些原本会动的藤蔓机械臂，在派派2.0身上红光的照射下，全都静止不动，像是在给他们让路。
键盘的敲击声消失了，但林野的心里，却好像多了某种东西，比任何机械都要温暖。他看着前面那只半机械猫的背影，金属的左半边和柔软的右半边，在灰绿色的雾里，像是两个世界的结合体。
也许，在这个诡异的机械世界里，最珍贵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不会坏的金属和代码，而是哪怕只剩下一半的生命，也还在寻找答案、还愿意帮助别人的心意。
派派2.0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摄像头左眼的红光闪了闪，像是在催促。林野加快脚步跟上去，靴底碾过金属落叶的声音，在寂静的森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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