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城市的霓虹在她眼中融化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晕,像被打翻的调色盘,肮脏而炫目。喇叭声、音乐声、人群的喧嚣…所有这些声音都像是从深水之外传来,沉闷,遥远,与她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厚玻璃。
她的腿只是机械地交替向前,仿佛脱离了大脑的指挥。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或者是刀刃上,一种细微而持续的虚脱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她拐进了一条昏暗的小巷。与主街的繁华仅一墙之隔,这里却像是被遗忘的角落。垃圾桶堆叠,散发出酸馊的气味,墙壁上涂鸦斑驳,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远处渗进来的一点微光。
她终于停下来,不是因为找到了目的地,而是因为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脊背重重地靠上冰冷粗糙的砖墙,然后身体顺着墙壁滑落,最终蜷缩在墙角。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渗进来,但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
那场焚烧像是一场耗尽所有力气的仪式。此刻,仪式结束,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冷。她抱紧自己的膝盖,把脸深深地埋进去,试图把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小到可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没有哭。眼眶干涩得发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仿佛连悲伤这种最本能的情感,都已经被那场大火烧干了。
脑子里不是一片空白,而是各种碎片化的场景在疯狂冲撞、旋转,像一场无声的爆炸:
——凌晨五点半,宿舍走廊尽头那盏昏暗的灯下,她冻得手指发僵还在拼命背书; ——无数次,她因为一道解不出的数学题,狠狠把笔摔在桌上,指甲掐进掌心,然后又红着眼圈把笔捡回来; ——父母省吃俭用给她买参考书时,那小心翼翼又充满期盼的眼神; ——红榜上她的名字后面,那个鲜红的、刺眼的分数; ——公告栏前,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同情、怜悯、甚至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那张盖着红章的纸,上面那个陌生的名字,和后面那个更刺眼的括号; ——火焰吞噬纸张时,那跳跃的、贪婪的橘红色; ——年级主任那张愠怒又带着一丝恐慌的脸…
这些画面反复碾压着她的神经。她以为的努力,她的坚持,她的信仰,原来轻飘飘的,抵不过一个括号。她像个笑话,一个投入了全部热情和生命去演出的、台下却空无一人的小丑。
一种强烈的反胃感猛地涌上来。她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喉咙和胸腔被撕扯得火辣辣地疼。
黑暗不再仅仅是环境,它从四面八方涌来,浓稠得如同实质,钻进她的皮肤,渗入她的血液,最终凝固在她的心脏里。那是一种冰冷、沉重、令人窒息的绝望。
她曾经那么笃信,只要拼命奔跑,就能逃离原生家庭的困境,就能触摸到星空,就能…出人头地。可现在,脚下的路塌陷了,前方的灯塔熄灭了。她悬浮在漆黑的虚空里,上下左右,皆是虚无。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不够努力?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是不是…本来就不配?
自我怀疑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否定过去的一切,进而否定自身存在的意义。
巷子外,车流依旧,霓虹闪烁。这座城市庞大而冷漠,不会因为一个少女心碎就停止运转。补习班的下课铃声隐约传来,又有无数个“沈星辰”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出来,走向下一个挑灯夜战的深夜。
而她,像是被甩出轨道的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在这肮脏的角落,静静地腐烂。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冰冷的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碎纸屑和灰尘,打在她身上。
她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头。
目光没有焦点地掠过斑驳的墙壁,掠过滴水的管道,最终,茫然地投向小巷出口那一小片被霓虹染成诡异的紫红色的夜空。
看不到星星。
一颗也没有。
只有厚重的、污浊的云层,和城市灯光投射上去的、虚假的光晕。
她望着那片虚假的天空,瞳孔里是一片死寂的、没有任何光亮的黑暗。心,一直往下坠,仿佛永远触不到底。